几乎同时,城门甬道内,早已列阵完毕的三百磐石营重甲锐士发出一声整齐的暴吼:
“哈!”
声如闷雷!他们每三人一组,两人并肩持一人高的包铁巨盾轰然前顶,重重砸在冻土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另一人则半蹲于后,手中重斧或短戟蓄势待发!
“哈哈,来啊!”
层层巨盾瞬间在并不宽阔的城门甬道内构筑起一道钢铁堤坝,盾面寒光闪烁,缝隙间探出的斧戟锋芒,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高顺猛地回头,冰冷的眼眸扫过城头那一片片重新搭箭上弦的弩影,又掠过城门甬道内那堵沉默却坚不可摧的重盾铁壁。
他看到了盾牌缝隙后那些磐石营士卒年轻而坚毅的面孔,看到了他们眼中燃烧的战意。
他知道,今日若强行冲阵,纵使陷阵锐士能破开那盾墙,也必将在这恐怖的弩箭覆盖和重盾绞杀下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更何况…张辽那一声声“何故从贼”的质问,如同冰冷的钢针,深深刺入了他和每一个陷阵营士卒的心底。
“撤回下邳!”
高顺不再犹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狠狠一夹马腹,当先加速,玄色铁流彻底放弃了任何攻击意图,卷起漫天雪尘,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风雪更急,渐渐模糊了陷阵营远去的背影。
陈洛缓缓还刀入鞘,冰冷的刀柄上,那道几乎贯穿刀身的裂痕触手清晰。
他抚过那深刻的伤痕,目光越过漫天风雪,投向巍峨却狰狞的下邳城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吕布……你的陷阵营之锐,今日我青羽已领教。下次……”
他声音低沉,唯有身侧亲兵能闻,
“待我盘龙槊成,飞云踏电再临下邳城下之时,破的便不止是阵了……”
寒风卷起他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初展。
春寒料峭,裹挟着淮水以南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沉沉压在小沛低矮的城头上。
府衙正堂,一只硕大的青铜兽炉蹲踞在中央,炉内炭火烧得赤红,噼啪作响,偶尔爆裂出几点火星,溅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瞬间熄灭。
炉火的热浪扭曲了附近的空气,却终究驱不散堂内那仿佛渗入骨髓的凝重寒意,寒意源自人心,而非天气。
刘备端坐主位,身着半旧的赤色锦袍,面容沉静如幽深的古井,若非那是一双抚过膝上草鞋的手——
那双曾编织芒鞋、引车贩浆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粗糙的草茎,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紧绷,泛起失血般的青白,几乎要将那坚韧的草鞋捏碎——
旁人几乎看不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关羽侍立左侧,身姿笔挺如松,张飞立于右侧,环眼圆睁如铜铃,虬髯戟张。
“报——!”
一声凄厉嘶哑的呼喊,如同利刃般劈开令人窒息的寂静。一名斥候裹挟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撞开沉重的门扉,踉跄着闯入堂中。
他浑身裹着尘土与冰霜的混合物,甲叶缝隙间塞满了泥泞,脸上的汗水和泥垢混在一起,干裂的嘴唇因急奔和缺水而渗出缕缕血丝,单膝跪地时,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不堪的风箱在拉扯。
“寿春急讯!袁术逆贼于正月甲子日,僭号‘仲家’,于寿春城南筑九丈高坛,焚香祷告,金鼓齐鸣,逾制僭用天子旌旗、仪仗,自立为伪帝!
此刻寿春城中,已是黄旗蔽日,逆声喧嚣……”
话音落地,字字如冰锥,砸入死水般的空气里,溅起一片无声的惊悸。
堂内死寂一瞬,仿佛连青铜兽炉中炭火的噼啪声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
只听得见众人骤然停滞的呼吸声。旋即,张飞炸雷般的怒吼轰然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呸!袁公路那冢中枯骨,也敢妄称天子?!腌臜泼才,沐猴而冠!大哥!何必多言!给俺三千精骑,俺这就去捅了他的鸟窝!剁了他的狗头回来给大哥当夜壶!”
刘备抬臂虚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弧度,如同一道无声的闸门,瞬间截住了张飞咆哮的洪流。
“翼德,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目光转向那几乎瘫软在地的斥候,语气依旧平稳:
“那袁术使者,此刻何在?所为何来?”
斥候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口中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喘息稍定,声音嘶哑地禀报:
“回……回禀主公!袁术……伪帝所遣密使一行三人,已至城外十里驿亭,持其…僭制之节钺印信,口口声声言有‘天命厚礼’相赠,欲求见主公,面陈结盟之意……共抗…共抗曹贼。”
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仿佛那称谓本身也带着剧毒。
“结盟?抗曹?”
关羽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不高,却如幽谷龙吟,冰冷刺骨,在寂静的大堂中激起无形的回响。
“此獠包藏祸心,昭然若揭!无非是见我兄弟暂栖小沛,兵微地寡,欲驱我等为前驱,替他挡下曹操的滔天兵锋!
如此借刀杀人之计,歹毒至极!其心当诛!”
他那双半阖的丹凤眼倏然睁开,寒光如电,直刺虚空。
刘备沉默片刻,指节在粗糙的草鞋边缘摩挲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吩咐道:
“且宣使者入内,孤倒要看看,袁公路这‘天命厚礼’,究竟是何物!”
须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
两名披甲执戟的虎贲卫士引领下,一名身着深紫色蜀锦云纹袍、头戴高冠、面有傲色的中年文士昂然而入。
他下颌微抬,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如同巡视领地的孔雀。
身后两名身高体阔、筋肉虬结的随从,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口尺余见方、通体用上等紫檀木精心雕琢的木匣。
那匣身竟是以金银丝线镶嵌勾勒出繁复的瑞兽云纹,在堂内黯淡的光线下,流转着华贵而冰冷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