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深深吸了一口气,玉笏微微前倾,恳切道,
“彧以为,当下之策,仍应以稳固中原根基,全力防备袁绍为先。
刘备,癣疥之疾也;张绣,丧家之犬耳。或可暂缓图之,遣一善战上将进驻颍川或陈留,扼守要冲,深沟高垒,谨防其窥伺即可。
待北方巨患袁本初大定,再挟扫荡河北之威,挥师南向,刘备、张绣二贼,区区蚁聚之众,不过瓮中之鳖,覆手可灭!”
荀彧的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扑灭了方才被点燃的熊熊战火。
老成谋国,句句在理,字字千钧,清晰地勾勒出潜藏的巨大危机。
方才激愤请战的夏侯惇、曹洪等人,脸上也露出了凝重和思索之色,方才被复仇怒火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一些原本就倾向于稳健的文官更是频频颔首,深以为然。大殿内刚刚沸腾的空气,再次陷入一种更加复杂、充满权衡的沉默。
“文若!”
曹操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极地寒冰骤然炸裂,眼中那血红色的杀机几乎要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般的森寒,
“昂儿之仇!典韦之恨!岂能不报?!张绣逆贼,岂能容他苟活于世?!刘备包藏祸心,假仁假义,岂能容他坐大?!
袁绍?哼!”
曹操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充满了轻蔑,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冢中枯骨耳,优柔寡断之徒,何足为虑?!
吾意已决!即刻整军,兵发汝南!再有敢言缓兵者……”
他血红的眼珠扫过堂下每一个人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到一个令人心悸的尖啸,“犹如此案!”
话音未落,寒光炸裂!
呛啷——!
曹操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闻名天下的倚天宝剑!剑刃如同秋水乍分,一道刺目的寒芒猝然闪过所有人的眼底!
只见他手臂一挥,一道匹练般的剑光直劈而下,“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紫檀木打造的沉重御案一角,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
沉重的断木轰然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伴随着灰尘四散纷飞!
满殿皆惊!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人的心脏都像是被那冰冷的剑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彻底断绝!
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只有那断裂的案角在地面微微震颤的余音。
“……”
荀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看着曹操因暴怒而扭曲的侧脸,感受到那股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决绝杀意,深知此刻任何言语都已是徒劳,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和无奈,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沉重叹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退回了班列之中,垂首敛目,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石像。
数日后。
许都朝会上的那场雷霆之怒,曹操倚天剑劈落御案一角的森寒景象,如同插上了无形的羽翼,以惊人的速度跨越山河,飞速传至汝南刘备的府衙。
原本因为成功收编张绣数千西凉精锐而稍显振奋的气氛,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炭火,瞬间“嗤”地一声彻底熄灭,荡然无存!
转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凝重与压抑。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议事厅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或凝重、或愤怒、或焦虑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扭曲地映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大哥!曹贼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张飞如同一头发狂的黑色怒狮,环眼瞪得几乎要裂开,虬髯戟张,声如平地惊雷!他钵盂大的拳头裹挟着满腔的怒火,狠狠砸在面前的楠木案几上!
“嘭!”的一声巨响,案几剧烈震颤,几只陶土茶盏被震得跳起半尺高,又“叮当”乱响地砸落,褐色的茶水泼溅而出,浸湿了桌面上那份记载着许都消息的帛书,墨迹迅速晕染开来。
“要战便战!俺老张正好用这丈八蛇矛,捅他几百个透明窟窿!为嫂夫人和侄儿报仇雪恨!杀他个痛快!”
他的怒吼在厅堂内嗡嗡回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关羽端坐如松,丹凤眼微眯,缝隙中透出刀锋般的寒光。
他一手轻抚着胸前飘逸的长髯,另一只手却已不知何时,紧紧按在了青龙偃月刀那粗壮冰冷的刀柄之上。
五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如虬龙般在手背上隐现,仿佛随时要将那柄绝世神兵从刀鞘中拔裂出来!
虽未言语,但那压抑的、如同蓄势待发火山般的磅礴杀气,已经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几分。
新降的张绣,脸色更是青白交加,如同刷了一层石灰。
他坐在席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右手死死握着自己佩剑的剑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牙关紧咬,腮帮子高高鼓起,仿佛要将满口的牙齿都生生咬碎。
耻辱、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燃烧。
堂上其他文武,亦是神态各异。糜竺、简雍等文士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低声交换着看法;
新近依附的将领们则大多面露惶恐,眼神闪烁不定,交头接耳的声音充满了不安;
唯有赵云、陈到等宿将,虽也面色凝重,但眼神依旧沉稳,紧紧盯着主位上的刘备。
整个议事厅如同一锅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压抑的议论声、粗重的喘息声、杯盏相碰的轻响混杂在一起。
刘备端坐主位,眉头紧锁成深深的“川”字,仿佛承载着万钧重担。
他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放在身前案几上的那双重逾千钧的旧草鞋。
“嗯……”
他的目光沉静而凝重,缓缓扫过堂下神态各异的众人,如同磐石般承受着所有焦灼、愤怒、恐惧的目光。
最终,他的视线越过喧嚣,落在了大殿侧后方——那里,一直沉默不语、按槊而立的陈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