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在官道上拉得细长。
当翻过一道平缓的土坡，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吕玲绮不由自主地勒住了缰绳，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气派呀。”
只见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池如同沉睡的巨兽，稳稳盘踞在蜿蜒清澈的汝水之滨。
城门开阔，人流熙熙攘攘，如同蝼蚁般进进出出。
城门上方，两个古拙苍劲的篆体大字“安阳”深深刻入石匾，透着历史的厚重感。
“还好吧。”
更引人注目的是城头猎猎飘扬的旗帜——取代了残破旧帜的，是鲜明的“刘”字大纛和代表着青羽军的玄色旌旗，在风中舒卷。
身着统一皮甲的士卒执戈持戟，在城头来回巡逻，步履沉稳，队列井然。
“瞧一瞧，看一看嘞。”
城门口，负责盘查的士卒态度虽严肃却不凶恶，携家带口的百姓、推着独轮车的农夫、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驮马的商旅排着长队，秩序井然地等待入城。
各种带着浓厚烟火气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孩童的嬉闹声、牲口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嘈杂的生命洪流。
“上好的布料！错过就没机会了！”
空气中，烤饼的焦香、蒸点心的甜香、煮羊汤的浓香、甚至还有炸油果子那诱人的油腻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直钻鼻孔。
这与吕玲绮记忆中颠沛流离、所到之处尽是断壁残垣、饿殍遍野、百姓面黄肌瘦、眼含恐惧的兵荒马乱景象截然不同！
眼前的喧嚣混乱，却洋溢着一种让她心头发颤的、蓬勃旺盛的生机。
“这……”
她愣愣地坐在马背上，微张着嘴，杏眼圆睁，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得胸腔里某个沉寂许久的地方，被这嘈杂而温暖的市井气息轻轻撞了一下。
“吁——”
陈洛勒住马，翻身而下，简洁地说了句：
“到了，下马。”
他将两匹马的缰绳递给城门口一个值守的青羽军什长模样的士卒。
那士卒显然认得陈洛，脸上瞬间换上恭敬之色，抱拳行礼，低声问候了一声“陈将军”，便麻利地接过缰绳，牵往一旁专供军中歇马的棚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问。
陈洛领着仍有些怔忡的吕玲绮步入高大的城门洞。
安阳城不愧是汝南郡屈指可数的大邑，虽刚经历过战火洗礼不久，但在陈登数月呕心沥血的治理下，已然展现出非同寻常的复苏气象。
一进城，便仿佛踏入了一个生气盎然、色彩斑斓的万花筒。
“怎么样？”
宽阔的主街由青石板铺就，虽有些地方尚留有修补的痕迹，但已十分平整。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旌幌招展，五颜六色，上书着“张记酒肆”、“李记绸庄”、“王记铁铺”等字样。
“哼，也就一般吧。”
贩夫走卒穿梭往来，摩肩接踵。有赤膊壮汉在熊熊炭火炉旁挥舞着长铁钳，翻烤着滋滋冒油、金黄喷香的胡饼，芝麻粒在热气中跳跃；
有须发皆白的老翁守着挑子，用小铜勺舀起琥珀色的糖稀，手腕灵巧翻飞，眨眼间便吹捏出一条栩栩如生、晶莹剔透的青龙；
有面容憨厚的汉子守着地摊，摆弄着各式各样涂漆彩绘的木偶泥人，有威风凛凛的将军，有慈眉善目的寿星，引得孩童驻足流连；
更有专门售卖女子用品的摊铺，各色珠钗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胭脂水粉散发出甜腻芬芳的气息，引得衣着朴素的妇人们低声细语地挑选……
“哇。”
她自襁褓便在并州苦寒之地的军营中长大，耳濡目染尽是刀兵铁血。
稍长之后，便跟随父亲吕布东征西讨，辗转流离，所经之处，不是铁蹄踏碎的城池，便是被战火舔舐过的焦土，所见之人，不是甲胄森严的士卒，便是眼神麻木惊恐的流民。
何曾见过如此鲜活、如此喧闹、如此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太平集市景象？
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猎物的杏眼，此刻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
澄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五光十色的街景，好奇的光芒随着目光的左顾右盼而闪烁流转，脚下原本带着行军节奏的步子。
“……”
陈洛并未催促，只是放缓了脚步，在她身前半步处悠然引路，如同一个沉默的向导。他偶尔会驻足，停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摊点前。
“尝尝这个？”
他在一个支着简陋棚子、头发花白、皱纹深刻的老妪摊前停下。
那老妪正用木勺从温热的陶罐里舀出一种乳白色、凝脂状的酪浆，小心翼翼地倒入粗陶碗中，再淋上一勺粘稠透亮的蜂蜜。
一股浓郁甜润的奶香瞬间弥漫开来。陈洛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摊上，要了两碗，将其中一碗递给身后的吕玲绮。
“给我的？”
“当然了。”
吕玲绮迟疑地看着碗里那从未见过的、颤巍巍的白色凝膏，又抬眼看看陈洛平静无波的神情，最终带着一丝探究和防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她学着陈洛的样子，拿起摊上粗糙的小木勺，舀起极小的一块，迟疑地送入口中。
顿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浓郁奶香与清甜蜂蜜的滋味在舌尖轰然绽放，那细腻柔滑的口感更是让她猝不及防。
她眼睛瞬间难以置信地亮了一下，如同被点亮的两颗寒星，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舀起一大勺，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真好吃！”
冰凉滑嫩的凝酪混着温热香甜的蜜汁，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唇角不小心沾上了一抹乳白色的痕迹，她也浑然不觉，只顾细细品味这新奇的美味。
陈洛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笑意，如同冰湖微澜。
“你这丫头，还蛮可爱的。”
他并不多言，继续前行。很快，路过一个扛着草靶子、上面插满了各种造型糖画的小贩。
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糖稀凝固成小鹿、骏马、飞鸟的形状，在阳光下折射着诱人的光泽。
陈洛又掏出铜钱，挑了一支活灵活现、耳朵竖起的兔子糖画，递给身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