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气,祥云,霞光,在史书中读到也要认真思辨真假的事,却亲眼出现在了面前。
帝王的倾向,颁布的新政,成了来往的商贩百姓最关切的事。
可那些杂事听来也是津津有味的。
有人说多年前皇帝曾为京城县尉,因公正严直与看不惯前朝官场风气而辞官,有人说他就是林真人的护道人,有人说当年就曾在京城见过他,有人说当年在魏水河边斩绿水仙翁和鼍龙王的也有他,还有人议论着罗公麾下的名将、智谋过人的宰相,听来颇为有趣。
旁边摊位热气升腾,茶香麦香,居然还混有酒香。
这倒是新奇。
酒香之中,四周的人聊得越发起劲,林觉等人坐在小桌边上,捧着早茶饼子,因与自己相关,便也听得津津有味。
只是两个道人面露回味之色,三个少年少女却睁着一双惊奇的眼睛,好似就连紫云也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师伯曾有过这般事迹,如今听来,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自己的师父一样。
狐狸变作的少女则没有表情,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听的,只一个劲东张西望,一看就有多动症。
忽然一人走来,遮住了道人视线。
咣的一声,最后一盆肉粥放在桌子中央,摊主笑着对林觉说:
“道长要的东西上齐了!”
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林觉抬头与他对视,见是一张黑黝黝的脸,他心中好奇,便询问道: “摊主这里除了早茶,竟然还卖早酒?”
“卖!卖!”
“大清早也有人喝酒吗?”
“道长这就不知道了!这酒又没什么力气,只喝一碗不打人,早上要一碗热乎的,也如你们这边的人煮茶一样,加些梅干红枣这些东西进去,煮得热气腾腾又甜滋滋,大清早喝一碗,不管多冷的天,立即就能暖和起来!”摊贩说道,“那些北方的军爷可喜欢喝了,打仗时候都喝!喝了有精神有力气,还不容易得病!”
“听来这是北方习俗?”
“正是!北方天冷嘛!”
“足下是北方人?”
“小人是陇州人,老天不给食吃,加上打仗,没有办法,只得出来乞活。此前跟着贵人做随军商人,随着陛下率的天兵来这里的,来了这里贵人准备在京城置办楼店商号,也让我
们出来讨食。”
“原来如此……”
林觉转头一看,发现很多客人也都觉得新奇,桌上也都放了热酒,不禁若有所思。其实和很多人印象不同以为行军打仗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其实不然。
军队行军在外,除了少数突袭、特殊作战,自古以来都有大量随军商人同行。
可以说在绝大多数时候,有军队的地方就有商人。
军队在哪扎营,商人也在旁边扎营。
遇到一些将军心好,作战也不紧切的时候,还会特地在军营中划一片区域给商人,军官士卒都可以前去消费。
一是因为人多就有商机,商人重利,不会忽略这个机会,二是因为军队也有这类需求,甚至有时朝廷会出台政令招募商人,或者以盐引之类的优惠政策吸引商人随军同行,为军队押送粮草、邮递书信物品、收购战利品,缓解后勤压力,提供便利和消遣,有时甚至还会提供女色服务。
双方互相奔赴,促成了随军商人这一庞大群体,甚至有些朝代数一数二的顶级商号,就是因为一场浩大的战争而发家。
这些商人也受己方军队的保护。
所以随着罗公的胜利,进入京城的不止是罗公,也不止是军队和北方的勋贵阶级,还有北方的商人、平民,文化习俗甚至地区审美。
因此每次改朝换代,都会引来巨大的社会风气习俗的变化,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巨大的融合。
此前京城没有喝早酒的习惯,如今有了。
此前京城也没这么多北方商人,如今也有了。
下一朝的风气习俗定然会与前朝不同,可只有亲眼去看了,才知它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给我们也来两碗、三碗吧算了,既然没什么力气,就每人都来一碗吧。”
“好嘞!”
新的朝代来了,就如要第一天进京看看一眼,新的风气来了,也要第一个尝一尝,以便说与后人听。
酒是用一个大锅一直煮着的,六碗早酒很快就端了上来。
粗碗中酒液晃荡,略显浓稠。
香气已经率先扑鼻而来。
是一点点的酒味,又有浓郁的甜香。看着像是自酿的酒,里面除了梅子、红枣、枸杞,还放了银耳,因此这碗酒也变得粘稠了一点。
捧着酒碗,便已感觉到了上面的温度。
林觉尝了一口,觉得不错。
果真如摊主所说的,因为煮过,酒味较淡,加上添的材料中和了酒中的杂味,又甜滋滋的,像是甜品。转头一看,师妹也在点头。
林觉这才对几个小的说:
“尝尝吧。”
三个小的这才捧起酒碗,睁着新奇的眼睛喝起来。
狐狸变作的少女则是低头舔了两口,停顿一下,眯了眯眼睛,又睁眼瞄一眼身边几人,这才也捧起酒碗,仰头往嘴里倒。
小师妹说: “想来会很适合寒冬。”
林觉点头: “最近天暖了一些。”
旁边咕咚咕咚……
不知这狐狸少女哪来那么大肚皮,两三下就喝完了一碗。
“道长吃好了,吃得如何?”
“好久没吃过早饭了,却是酒足饭饱,多谢摊主的招待了。”林觉起身对他行礼,又对旁边师妹说, “给钱吧,师妹。”
“嗯?不是师兄请吗?”
“我哪来的钱?”
旁边站的摊主面色一僵。
又听旁边传来清细嚷嚷: “狐狸有钱!狐狸有金子!”
“谁是狐狸?”
"……"
小师妹面露无奈,只得将右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子。
“多少钱?”
摊主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这又是好久没吃过早饭又是没有钱的,刚才他是真怕两人没钱,来借这身道袍与他行个礼,结个善缘。
要说他从北边随军过来,遇到那些兵痞都少有不给钱的,却在这里遇到白吃的,那还真是怪了。
摊主连忙拿出算盘算起来: “早茶八文钱一碗,六碗四十八,饼子两文钱一个,三个六文,肉粥一锅二十文,早酒是十五文钱一碗,嘿,两位道长可莫要嫌贵,如今刚打完仗,缺粮食又缺酒,城中哪里卖的酒都要比以往贵些,何况里面加的东西也不少,合一百六十四文。”
这个价格确实不算贵了。八文钱的早茶可不是清汤寡水,里面也放
了东西的,也是他们胃口大,才又多要了一锅粥,而其他桌的顾客都是只用早茶下饼子就管一顿的。
如今物价下,一碗粗酒卖十五文也不算贵,何况这酒有着巧思,喝着还颇为好喝。
就在小师妹数钱的时候,又听摊主说:
“不过小人见几位都是修道之人,一路走来听说过很多道长真人的故事,又说京城就有个林真人,仿佛也是一位道长,还认识当今陛下,小人便与两位结个善缘,做主打一个折,收个一百文吧。”
“啊?”
小师妹不禁一惊。
这可是一个大折。
“唉,如今这年头谁都不容易,怕是出家人也没多少香油供奉。”摊主摆了摆手, “道长若是过意不去,小店开张不久,说句吉利话就是。”
林觉与师妹对视一眼,都是笑了。
他们自然看出,这位摊主应是觉得他们困窘,不过也看出他一脸随意之下的满腔善心。
小师妹给了一百文钱。
“摊主自北方远道而来,背井离乡,颇为不易,如今大乱之年,有摊主这般心肠人也实属难得。如此,我们师兄妹二人便祝摊主生意
兴隆。”
道人笑着对他行礼。
摊主了乐呵呵,正欲拱手应下,只觉一阵清风,见几个道人道童脚下忽然聚起雷云,端的是电闪雷鸣,湿风扑面,在众多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这朵雷云载着他们飞天而去。
有人被惊得站起来,有人被吓得从板凳上掉下来,涌出小摊之时,神仙已然远去。
……
南方神灵已经放弃,越王却不甘心。
就在罗公于京城登基称帝,以安定天下、宣告正统并抢占天下大势的后几天,越王也在南城登基,定国号为越。
双方共发檄文讨伐对方。
既从道义上指责对方,又从身份立场挑对方毛病,后又给对方泼脏水,俨然一场文雅而又精彩的骂战,甚至还从小事上挑对方毛病,越王连多年前罗公打马徽州时曾被他招待过一顿饭都搬出来了,以说罗公不义,罗公也不留情,直言他并无主见,是被身边官员近臣和强势的妻家所裹挟,让南方的将士们不必为他卖命,后人从史中读来,或也会觉荒谬。
荒谬之中,罗公派出手下多名大将,领兵十五万,开始南征,拉开统一之战。
与此同时,人间各大宫观庙宇也开始更换牌匾神像了,原先叫天翁殿的,都改为紫帝
殿,纷纷将紫虚大帝的神像换到中间。
自然了,若你询问宫观道人,没人会说是在一轮天地大势之中,天上神灵与人间王朝一并分了输赢,换了一波,只会说紫虚大帝功德圆满,兼之皇帝从北方来,尊奉紫帝因此下令天下都尊紫帝,而天翁也功德圆满,或无需香火供奉,或让位于紫虚,或去了哪里哪里清修,总之以一个十分体面的理由退到了旁边,若是信他,也可上香供奉,不过却是紫帝更灵验管用。
道人也在深山之中开始收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