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礼院正在编制太后冬至祭典方案。消息流出,由仁宗皇帝带领百官向太后跪拜。这种事在朝廷根本惊不起什么波澜,枢密使张耆不说话、枢密副使夏竦不说话、枢密副使范雍不说话,范雍就是后来那个在兵败三川口后躲在破庙里大气不敢出的,祈求佛祖保佑的延州知州。不就跪一跪吗?两府高官的俸禄俨然就是他们的精神损失费,他们的灵魂早已长跪不起。至于大宋朝是刘家的还是赵家的更是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何必要去多事。
刚刚入馆阁一年多的范仲淹站出来说话了,“皇帝敬奉母亲,自有家人的礼节。哪能皇帝带着百官去跪拜她呢?有失君臣之纲常。对后世的影响也不好。”范仲淹进谏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大惊失色,整个朝堂没人说话,大臣们没有敢出声的,太后亦没有说话,静悄悄的。
范仲淹似乎话还没讲完,继续进谏,“如今皇帝已成年了,太后您应该卷起珠帘,还政于当朝皇上。”可想而知这样的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朝堂上没有声音,这沉默更显得雷霆来的震耳欲聋。晏殊一身冷汗。这是自太后垂帘以来,第一次有人提出让太后退位。太后亦没有说话。太后大有学武则天的风范,称帝野心路人皆知。范仲淹此举是明知山有虎,偏要敲山震虎。
范仲淹是晏殊推荐进馆阁的,当然晏殊紧张。下朝后,晏殊怒斥道:“怎能如此轻率?是沽名钓誉吗?还要不要考虑自己的仕途?”晏殊也不想听他解释,头也不回的走了。
范仲淹无奈之下给晏殊写了一封长信《上资政晏侍郎书》,向晏殊表明:“侍奉君主危言危行,秉公直言,虽有杀身之祸,在所不惜!”信很长,看得晏殊直摇头。晏殊少年成名,久居官场实在懂得隐藏锋芒,反对一切激烈的冲突。
几天后,欧阳修以第十四名的成绩中了进士。此前,欧阳修中了解元和省元,但主考官晏殊向仁宗皇帝推选的状元卷里并没有欧阳修的。当有人问起欧阳修时,晏殊只是低沉着脸说:“欧阳修锋芒太锐,需要挫一挫锐气。”晏殊隐隐觉得这个欧阳修和范仲淹实在太像了。
范仲淹这么一闹,朝廷原本是打算冷处理的。太后的野心,就是司马昭之心,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对范仲淹都不好表态。太后也不好表态,而仁宗皇帝内心是愉快的,心想终于有个脖子硬的把这心头之闷给发出来了,但这种喜悦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挂在脸上。过几天再没人提,估计这事也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没想到范仲淹自己不愿意了,怎么没人理呢?不理会可不行,都不表态可不行。你们不赞成我的意见,那就是不同意我的意见,那就是我错了,我请求外放。这是一种常用的抗议方式。可这正中老太太下怀,刘太后愉快的答应了范仲淹的外放请求。
天圣八年(1030),范仲淹任河中府通判,馆阁的贴职还保留。离京赴任时很多人来送他,并鼓励他道:“范公此行极光!”不远处传来一阵疯疯癫癫的笑声:“极光!极光!光、光…”范仲淹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满面尘垢的疯子拄着一根弯棍,在大声的疯言疯语。疯子看到人们都望向他,便蹒跚远去了。这也成了“三光”宰相的第一“光”。次年,范仲淹改任陈州通判。
范仲淹也践行了他“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誓言,外放期间他又上疏了一堆事情,大致有:低级官员收入低,入不敷出也容易滋生腐败,鉴于此,职田制度不可废;首都开封作为一个城市太大了,物资供应困难,应及时疏解京城非首都功能;皇帝已经成年了,太后要及时还政;不要再大修宫观,玉清昭应宫的教训就在眼前;制科考试制度应该进行改革;减少行政区域设置,减少冗官为百姓减负……
从此,一个侍奉君主危言危行,秉公直言,虽有杀身之祸在所不惜的范仲淹走上了大宋的政治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