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言官虽然还没有傲慢到罢相的程度,但已经跃跃欲试。御史中丞王拱辰首先发问:“中书的平章事一位都不到?这分明是没有重视官家正担忧的朝廷要务!”
中书省的行政级别高于御史台,无论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是参知政事,职位都在御史中丞之上。但在绝对的皇权下,无论地位高低,官大官小,最终的权力还是发言奏事的权力,谁能够通过发言影响皇权的行使,谁的权力就大。这一点早就被言官认识到了,他们不断加强言官发言的权力,甚至要求不允许追究发言信息的真实性,从而逐渐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官阶不高,但权力和影响力极大。
更何况王拱辰抬出了圣上,还亲切的称官家,更是半带威胁。这让身为参知政事的范仲淹也要谨慎作答。虽然参知政事是仅次于平章事的宰执,但今天到场的枢密使贾昌朝朝中资历深,御史台也是新仇加旧恨憋了一肚子气,三司和司农寺、常平仓这样的基层部门也是积累了满腹的委屈,如果回答的过于强硬不好收场。
此时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有两位,一位是晏殊,一位是章得象。这二位最大的特点是什么都定不了。此二人久居高官,认清了行政事务的复杂性,亲身经历过各种不成功的处理,也就不再有任何鲜明的态度和举措。晏殊是怎么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都听你的,至于执行的细节你们自己处理好就行。章得象恰恰相反,你说的什么都行不通,事事都做不得。他俩来开这个会还不如不来。
最主要还不是这些,这不是让范仲淹领导改革吗?就是要检查你范仲淹的能力,其他人就犯不着参和了。这些王拱辰虽然也懂,但这个下马威他还是要给的。
范仲淹道:“王中丞,范某今受晏相、章相委托,定当对情况了解后,回政事堂悉以咨之。不负陛下之重托。”这时他可不敢和王拱辰抢风头,也称官家。还不得不把陛下搬出来,说我受陛下指派来主持改革的。
就这样,正事一句没提,官场的太极掌已经你来我往,打的啪啪作响。
欧阳修道:“请三司向中书和枢密院呈报各路常平仓情况!”
三司使叶清臣道:“从景德三年(1006),常平仓就一直由司农寺管理,三司不直接干涉司农寺事务。”这样三司就顺利甩锅了,虽然摔到名义上的下属机构,但都知道如今的管理乱象,没人去追究。
司农寺原本隶属于三司户部,景德年间大量增建常平仓后,由司农寺直接管理,三司不问入出。而实际运行中各路都有提举常平司,而各常平仓都建在地方州县,地方在实际管理。正因为无事可管,司农寺在常平仓的事务上只设置寄禄官,所谓的寄禄官就是按照此官的官阶领取俸禄,不履行实际差遣。
李雷本人就是这种情况,平时在馆阁任职,天天整理文书,哪会去过问常平仓?既然领了司农寺的俸禄,就得硬着头皮来了。李雷道:“全国各处常平仓基本都处在无粮状态,无法实际运转。”
王拱辰道:“常平仓是利国利民的民生工程,太祖、太宗朝都运行良好,为什么如今荒芜?”
这话王拱辰是在质问,但不免有些强词夺理。今天来的人谁也不知道太祖、太宗朝是不是运行的好,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管理常平仓的。王拱辰说先帝管的好,谁也不能反驳,那就只能说现在的问题了。
常平仓监李嘉回道:“常平仓在市场粮价高时低价粜出,市场粮价低时高价籴入。贵买贱卖,如果没有稳定的财政支撑无法长期维系。自真宗朝,常平仓大量增建,财政就难以维系。宋夏开战以来几无财政支持。”
三司度支副使杨偕也应证李嘉的意见,说道:“从保元元年到庆历二年,连续每年向陕西四路增加调拨军粮,确实无法保证常平仓的财政拨付。”
叶清臣问道:“贵买贱卖,只是相比于当下的粮价,根据常平仓制度,籴入的价格不能高于粜出时的价格,怎会不能维系?还应略有盈余。”
李嘉心中暗叹,这些朝廷衙门的官老爷根本不了解基层的实际运行啊。只得耐心解释道:“实际根本无法做到。粮食不是货币,无法长期储存,常平仓每三年就要卖出所有旧粮,到时无论粮价高低都要卖出。更不用说赈灾时完全放出。”
枢密使贾昌朝道:“全国之内总有地区粮价起伏。如果各路常平仓内部可以做到灵活调度,即可通过各地粮食丰欠差异,维系常平仓总体买卖上实现贵粜贱籴。”
这真是官儿越大,出的主意越不切合实际。李嘉等人内心更加苦涩,但不敢挂到脸上。倒是叶清臣自己听不下去了,叶清臣说道:“各路常平仓设置时考虑到要各自发挥作用,保持了充分的距离间隔。另外,负责运输的衙前役是各州府最难摊派的徭役,极易激起民怨。如果没有畅通的渠道和精准的规划,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已抵消了差价收益。况且,物资转运由各路转运司负责,直接隶属于中书省管理,三司不掌握数据,各路常平仓更是无法自行组织。”
范仲淹问道:“去年财政收支情况如何?”
度支副使杨偕回答:“总收入四千四百万贯,在辽未增加岁币的情况下开支四千五百八十五万贯。朝廷在四川、陕西路增发了二百万贯交子(纸币)。”
这下好了,大家都是按照制度办的,谁都没有违法违规。出的主意也都被堵的死死的。这可成了死结,可改革不就是破局的吗?不能破局的改革除了宣传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