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常笃定，那滚圆鬼差是在同自己说话。
可，妙珠道长赠与的《灵应篇》当真只是一本流传甚广的感气法门？
他的确得见世界不同，也认得了自然灵韵，但开了阴阳眼又是闹哪样！
冯常尝试沟通：“你看的到我？”
滚圆鬼差腰弯的低了：“无意叨扰上仙，还望上仙莫要说笑。”
冯常也奇怪，先入为主的观念中，阴差虽是城隍阴司最下层的牛马，但在普通人眼前，也是万分难见的大人物了，毕竟阴阳有别。
按常理，遇见阴差该是冯常鞠躬行礼，以免因冲撞了阴差，导致自己被捉拿了去。
可见滚圆鬼差的作态，冯常不知何种原因，被当做了某种大人物。
上仙？我吗？
冯常心中发笑，也不知阴司有没有诓骗鬼差一项罪责？
审查自身，冯常愈发奇怪，首先能确定，他没有死亡也不是魂魄离体。
他如今的视角就如同开了游戏中的上帝视角，自高空俯瞰一切，也应是这种状态，让阴差给误会了。
“速离去吧。”
冯常冒领了上仙的身份，让他们尽快离开，不打算与鬼差纠缠。
他隐约找到了方向，但要退出这般状态，还需几次尝试。
“得上仙法旨。”滚圆鬼差再恭敬一礼，唤了身后的几只游魂，与那瘦差一同，朝了南山县城去。
不几步，冯常忽道：“且慢。”
滚圆鬼差喊停了队列，回过身，道：“不知上仙有何吩咐？即便小鬼办不到，也当通禀城隍老爷尽力而为。”
“劳烦差役让队列最后的少年抬起头来。”
“上仙客气。”滚圆鬼差谄媚一笑，转过头，又换了一副居高临下的面孔，斥道，“小鬼，上仙让你抬起头来，可是聋了！？”
另一侧，瘦鬼差举起了哭丧棒，若这小鬼听不懂话落了上仙的脸面，一棒下去，叫他知道阴体锻打之痛！
少年施施然抬头，发丝杂乱遮住了他的面容，但能看出年岁不大，此时，少年的瞳孔无神、茫然，好似不知正在遭遇什么。
“你是狗蛋？”
天空，上仙发话了。
听了这话，少年躯体一震，无神的双眸逐渐清明，被后怕与恐惧填满。
“大牛哥，是大牛哥，大牛哥救我，这些人要拿了我阴曹地府，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少年剧烈挣扎，他想跑！朝老宅里面去，他听得大牛哥的声音，也知道这是在大牛哥的家门前，这伙人害怕大牛哥，大牛哥肯定能保下自己。
但，他胸腔被打进了锁链，一头被滚圆鬼差牢牢抓在手中，挣脱不得。
滚圆鬼差眉头一皱，今日怕是不好办了，押送的小鬼生前与上仙是亲邻？若上仙开尊口，他这趟少上一个游魂便不算完成任务，要被判官罚了去。
难搞了。
滚圆鬼差意探探口风：“不知上仙与这小鬼是何关系？”
狗蛋急切道：“他是我大牛哥，你们快放了我。”
瘦鬼差脸色难看，对这小鬼不满到了极点，这有你说话的份？世间阴阳各有规矩，即便上仙本领高强，但也不是说坏就能坏了的。
“是亲邻家的孩子。”上空，上仙的声音再次传入鬼差的耳中，“烦请差役告知，这孩子何时亡于何地？他不该早亡才是。”
滚圆鬼差认真回答：“不敢诓骗上仙，这小鬼是我二人押送这三名游魂的路上勾来的，在那山中距此约有十里，发现他时已是成了野鬼游魂，尸身也被山林野兽啃了大半，我等也是按规矩办事，若不然这初生小鬼魂体不稳又不什么都不懂，到了白日让日头一照，当落的个魂飞魄散的下场。至于阳间寿数几何，还要去了阴司问过判官查了生死簿才能知晓。”
“并非怪罪二位差役。”上仙的话骤然一转，又问向了狗蛋，“狗蛋，你夜间去山里作甚？”
狗蛋实话实说：“是大鹏哥找了我和二愣子他们采药，他给高价收哩。”
“脑子让狗吃了，夜里去采药。”
狗蛋缩了缩脖子：“是大鹏哥让瞒着村里特别是不能跟大牛哥说，因为大牛哥你之前说过山上危险，让家里知道肯定不会让我们上山的，就算爹娘答应了，卖药得来的钱也不会是我们的。还是大鹏哥给我们出的主意，等爹娘都睡了再进山，借着月光能看见路也不耽误采药，关键是采来的草药卖出去多少铜板都是我们自己的。”
大鹏这个狗卵子！冯常心中骂了一句，继续问道：“你们几个人？二愣子他们还在山里？”
“我，二楞，小虎、桂子……还有几个旁村的，有十来个人。”狗蛋带着哭腔，继续道，“大牛哥你莫让他们抓我走好不好？我挖了好大一片益母草，一筐子嘞，卖出了钱我都给大牛哥，我……我想回家。”
滚圆鬼差接茬道：“上仙，这有所不妥。”
“阴阳有序生死有别，我不难为你。”
滚圆鬼差眨巴眨巴眼，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其实也不分什么难为不难为，无非是被判官发现后鞭刑罢了，但只要上仙愿意给好处，他认罚了就是。
结果……
这小鬼面子当是不大，不然上仙也该给他些山野保命的手段，万不会轻易让野兽啃食了去。
“狗蛋，你有什么想知会你娘的？你大牛哥……帮你传话。”
“大牛哥我想回家。”
滚圆鬼差不语。
瘦鬼差不语。
冯常也不语。
倒是排在锁链第一个的富态老翁，跪了下来，着急忙慌说道：“上仙！小人赖大宝上杭县人士，小人生前在上杭县东怀房巷子六号的三进小院养了外室，小人死前她已有身孕，想请上仙代为传话让她莫要亏待了孩子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院中石桌下小人埋了金银若干来路都干净，本是以防不测结果我突然暴毙了去，这钱连那外室都不知道，只求上仙把话带到，再留下少部分够她母子吃喝的银钱，余下的上仙都可拿了去。”
瘦鬼差一棒子敲在了老翁头上：“安敢插话。”
“差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老翁抱头求饶。
冯常道：“记下了。”
老翁激动，原地磕头：“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见此一幕，狗蛋也意识到，回家是不可能了，大牛哥帮不到他，人死后……能得机会给传话阳宅之人，已是天眷。
他擦去眼角的血泪，说道：“大牛哥，不算今日我一共进山三天，冯大鹏总欠下我一百三十二枚铜板没给结算，想让大牛哥帮我要了交给我娘。”
“会的。”
“谢谢大牛哥。”
狗蛋学着老翁跪下，磕头三次。
滚圆鬼差鞠躬道：“别过上仙。”
“嗯。”
此间事了。
滚圆鬼差一晃手中阴铃，几名游魂听了铃声，顿时眸光呆滞痴傻如失了智。
瘦鬼差整列队伍，滚圆鬼差手晃着铃铛引起路来，两名阴差与四名游魂就这么上路了……
不多时，又听村中有人高喊：“快醒醒乡亲们，山里的畜生下山了，快点起火把，拿了家伙出来赶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