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福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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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薛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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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两个狱卒守住门口,好德走进狱室,沈慧照和杜仰熙站在后面。

好德走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郑素娥身边,打量了一下,才弯下腰,蹲在她面前,柔声道:“阿郑,头回见面你便拉住我不放,我知道你有冤屈,是不是?”

郑素娥低了头,身体微微发颤,却没有给好德任何反应。

好德有点紧张,下意识回头看了沈慧照一眼,沈慧照鼓励地向她点点头。

好德瞬间充满了信心,继续问:“两回发还重申,你都不肯吐露实情,有人要挟你?或是此人势大,你怕连累婆母与孩子?”

郑素娥警惕地看了沈慧照一眼,沈慧照低声道:“走吧。”

沈慧照与杜仰熙刻意走远了些,让好德与郑素娥单独说话。

好德试探着伸出手,握住了女囚的手,郑素娥猛地将脏污的手藏起,像是怕碰脏了她。

“你被带走后,张婆婆带着个年幼的孙女,只能为乡邻做些浣洗的粗活,每日所得不过二三十文。这次她变卖了乡间的屋子跟到汴京,只能借住在庵堂和桥洞,你要真的死了,她们也不能活了。”

郑素娥猛然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泪水。

沈慧照和杜仰熙走远了说话,杜仰熙问:“大人心中已有定断?”

“你不是也想到了吗?”

“非是豪门巨室,便是达官显贵,找到那个真正令她恐惧的人,才能查出案件的真凶。本来就算不能开口,她也能比划,可她像是被吓怕了,根本取不了证!”

沈慧照点头:“当时院中人来人往,过路的官员衙役众多,为何只向四娘求救。待我们一出现,她却又罢了手。所以,我想让四娘去碰这个运气!”

杜仰熙深以为然。

监狱里,好德试探:“你最后受雇的那户人家,可经了牙人?签过短契?还记得在哪儿吗?”

郑素娥一颤,拼命摇头。

好德忽略了对方眼底的恐惧,追问道:“好,就算你不记得,那门口是挂了匾的,对吗?纵然不识字,出入时也能辨认,是吕府,王宅还是李宅?你替我将那个要紧的字,从这本书里找出来!”

好德急急翻开了一本百家姓,在郑素娥的膝上摊开:“你好好想想,把它指给我看!”

郑素娥看着好德,好德满脸关切,郑素娥终于抬起了手指。

好德心跳如雷,强自镇定,一页页地翻过去,最终郑素娥的手,落在了其中一页的“薛”字上。

汴京街道,人来人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内,沈慧照坐在上首,好德与郑素娥坐在窗边。郑素娥身上虽去了重枷,双手却被枷铐扣在胸前。

出发前,好德对沈慧照说:“她出身乡间,性又胆小,除了做工不敢乱走,不熟悉汴京道路,也记不清哪条街巷,只知那家人的门口,挂着‘薛’字的。”

沈慧照冷冷盯着郑素娥,似能看透她隐藏的心思,郑素娥在犀利目光中垂下眼睛,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好德对两人的这种交锋毫无所觉,每次经过一家门口挂了“薛宅”字样的官员府邸,都会将帘子掀开,让郑素娥辨认,然而她每次都摇头。

好德失望不已。

外面传来青石的声音:“大人,汴京薛姓官员住宅,这是最后一家了。”

沈慧照沉默一瞬:“回去了。”

郑素娥猛地抬起头。

好德提醒:“不,这不是最后一家,还有一户官员姓薛的!”

沈慧照变色:“四娘!”

“大理寺卿薛光薛大人,难道不姓薛吗?”

沈慧照第一次对好德露出严厉的神色,好德有一瞬心里发怵,可是看向绝望的郑素娥,好德挺直了脊梁,坚持道:“官人,别人家都查过,没有漏这一家的理,难道你连薛大人都不信了?好吧,咱们这就回开封府,斩了郑素娥,只当今日没有来过!青石!青石!”

沈慧照沉声道:“去薛家!”

好德望着沈慧照,终于露出笑容。

马车停在三间草屋前,好德掀开窗帘,询问地看向郑素娥,对方却还是摇头。

这一瞬间,好德心里很是失望,笑脸都垮了。

沈慧照看着好笑,主动掀起帘子,下了车。他向好德伸出手,好德握住他的手下车,看清眼前的草屋,一脸惊讶:“这真的是薛家?”

沈慧照点头:“那天老师来过开封府,第二天我便来他家拜访过,他就住在这儿。”

门口扫地的瘸腿老仆看到沈慧照,忙丢了扫帚进去报信去了。

沈慧照看了青石一眼,青石明白,放下帘子,同四个衙役一道,将马车围住。不多会儿,薛光出现在门口,高声道:“镜微!”

于是,他满脸喜色,快步迎了上来。

沈慧照向好德说:“走吧!”

三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老仆上了茶水,又继续去干自己的活。

薛光指着这个院子,坦然道:“老夫为官四十载,过惯了清贫日子,向来食少荤腥,衣无锦帛,除了你们眼前这几间屋子,多年来也只雇了这个跛脚的老仆。家里老妻幼子随我布衣蔬食、简朴度日,区区三口人,哪里用得上养娘使婢!又恐朝廷命官居于此处,遭他人谈议耻笑,失了朝廷的体面,故此不叫家人挂匾!”

好德羞得满脸通红,几乎说不出话来。

沈慧照笑道:“有人非要亲睹才信,我也只好带她来看看。唐突之处,请老师恕罪。”

薛光笑着摆摆手:“不必不必,清者自清,老夫从无亏心事遮掩,也不怕旁人查证。这回,可放心了?”

好德忙道:“薛大人,请恕奴家无知,得罪了贤人。”

薛光轻瞥了马车方向一眼,笑道:“哎,不知者不怪嘛!”

马车上的郑素娥悄悄从帘子缝隙偷觑,正好撞上薛光视线朝马车望了过来,顿时恐惧至极,佝偻成一团。

沈慧照起身,说:“老师,学生身上还有公务,不好在此地叨扰太久,改日亲自登门向您赔罪,今日就先告辞了。”

薛光任沈慧照行了礼,只是笑着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沈慧照出门前,眼角瞥见那老仆还在远处清扫,只是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扫成一堆的落叶竟又无意识地拨乱了,沈慧照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带了好德上车。

马车离开薛家,薛光笑容陡然阴沉下来。

开封府二堂里,好德拼命翻着百家姓,自言自语道:“她不识字的,会不会记错了呢?与薛字相似的姓,会是哪一个?”

沈慧照看着好德,突然吩咐道:“青石。”

青石上前,沈慧照开口:“告诉杜判官,这案子不要再拖延,既无实证翻案,便维持原判,谋杀亲夫,理应判绞。”

好德震惊地抬起头,沈慧照却看也不看她。

好德欲言又止,用力地翻过一页百家姓,结果下手太重,连书页都撕开了。她气恼地将书丢在了一旁,突然站起,拂袖而去。

沈慧照看一眼她的背影,轻轻招手,青石上前,沈慧照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务必访查清楚。”

青石颔首:“是。”

青石离去后,沈慧照看向那个正巧被撕裂的薛字,神色非常复杂。

夜深了,老仆守在草屋门口。

薛光一进屋子,薛嗣祖便迎了上来:“爹,是不是没事儿了?”

薛光狠狠一记耳光,将薛嗣祖打翻在地:“孽畜!我多少年的清名,都要丧在你的手上!悔不该往日一味纵容,如今大了,竟奸淫杀人无所不为,要你这样不孝子又有何用!”

薛嗣祖恼恨回嘴:“旁人做官,你也做官,人家唤奴使婢,朝欢暮乐,我投胎到草屋,枉受了二十年的苦,才享受两日怎的了!一个低贱村夫,死便死了,你杀了我偿命,断的是你自家根苗!”

薛光再次高举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颓然道:“开封府已将那女人判了绞,她不会再有机会翻案了!你的那所私宅,清理干净没有,尤其那两个唆使你闯祸的!”

薛嗣祖目光闪烁:“那宅子……留着也没什么。不过爹你放心,人我有处置!那匾额……我也叫人赶着去摘了。”

薛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才没扇下去的一巴掌狠狠落下。

“蠢才!汴京薛姓人家不下百户,这时候去摘匾,分明此地无银!”

薛嗣祖骇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腿:“爹,是必要救救儿子,我是您的亲生儿子啊!那姓沈的是你学生,他会听你的!那个县令,那个县令不也——只要您一句话!”

“你住嘴!”

“爹,你要眼睁睁看着亲子人头落地吗?”

薛光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与此同时,沈慧照刚要脱衣就寝,书房门突然被叩响。

他若有所悟,上前打开房门,好德果然站在了门口,低了头,一脸的不情愿。

玉蕊笑笑,向二人行了个礼,无声地退下。

好德板着脸:“不是我要来的。太夫人叫人藏起了我房里的被褥,五妹同银红去睡,我却不好再去挤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椅子上坐下,拿了本书挡住脸:“你不必管我,自去睡好了。”

沈慧照嗯了一声,径直去床上躺了,扯了被子睡下。

好德悄悄放下书,露出半张脸,心中暗想:叫你不管我,就真的不管我了,哼。

她越想越气,索性翻开佛经来看,看着看着犯了困,竟伏在桌上睡着了。

沈慧照起身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去想要将人抱起来,突然听她喊了一句:“三哥!”

沈慧照吓了一跳。

好德喃喃:“冤枉啊!”

沈慧照才知人在梦里还不忘案子,只觉好笑,将人抱起走到榻前放下,替她盖上被子。看到她的头发缠在脸上,替她伸手拨开,谁知她脸一侧,双手握住他的手当了枕头,整个人都靠上来。

沈慧照不禁笑了。忽然,门外传来叩门三声,沈慧照笑容淡去,抬起好德的头放回枕上,起身走了出去。

青石上前,低声道:“大人命小的去查薛嗣祖,果然发现了一所私宅。”

方才,更鼓声响了三下,街道空无一人。

管事正在一家华丽的民宅前,指挥两个杂役拆下上面的“薛宅”牌匾:“快,快拆下来。”

僻静处,青石带着两个衙役,将一切尽收眼底。

青石对沈慧照说:“谁也想不到,薛大人过着清贫的日子,他的儿子却购宅置地,广蓄姬妾。里头除了娇妾美婢,还养了个唱戏的班子。”

沈慧照问:“郑素娥可辨认过了?”

“是。大人,那宅子里的下人,小的已带人拿住,如今正在严刑拷问。至于那首恶薛嗣祖,是不是立即去薛家拿人?”

沈慧照却说:“你先下去吧。”

青石窥其神色,不敢再问,称是退下。沈慧照深深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好德隐约听见门外的动静,从睡梦里惊醒,拥起被子坐起,望了一圈不见沈慧照,正要下地去寻。

门外的沈慧照手放在了门上,预备推门入内,好德察觉,忙躺回去闭上眼,匆忙盖好被子。

沈慧照的手却停住了,半晌,他放下了手,轻叹一声。

房内,好德迟迟等不到沈慧照进来,只见纸窗上多了一道人影,在窗外来回地徘徊,似有说不尽的烦恼。

好德望着影子,百思不得其解。

杜家小院里,好德正在和寿华一起做刺绣活。

好德绣了两针,越想越气,把刚绣好的鸳鸯全拆了。寿华连忙夺下来:“今儿怎的不去开封府,却跑到这儿来糟蹋起我的绣线了!”

好德赌气:“不去,往后再也不去了!大姐姐,大姐夫心里有话,可都同你讲吗?”

寿华哂笑:“你大姐夫那个人,万事都好自己担着,肠一日而九回,也决不肯叫我发愁的。人说夫妻要开诚相见,可这世上交心的有几对,无非你猜猜我,我猜猜你,不也是个乐子,不然接下去几十年,不把人活活闷死!”

乐善在一旁双手托腮:“哎呀四姐姐,你是去做沈娘子的,只管听姐夫的话好了,那郑氏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好德却说:“可我总忘不了她,叫人割了舌,牙都打断了,原来她生得多美啊,什么人这般狠毒!”

寿华好奇:“你是说,刑讯逼供的人,打断她的牙?”

好德一怔。

此时杜仰熙匆匆赶回来,兴冲冲地说:“娘子我跟你说啊,你教我的那个法子好极了,叫那好色之徒都无话可说,只得乖乖认了罚!”他一转眼,才发现好德和乐善在这,笑道:“哟,今儿是什么日子,四姨、五姨都来了。”

好德乐善向杜仰熙行礼,寿华笑着上去替他掸去尘土,使了个眼色。

“为着那郑素娥的案子,正不高兴呢!”

乐善问:“刚才姐夫又说的什么案,这般眉飞色舞的?”

杜仰熙刚要开口,却又住了口,笑道:“不是女儿家该听的,不许问。”

寿华扑哧一声笑了:“你听他的,不过是桩风流案,往四福斋里头一坐,一日不到晚,也听得十个八个了,有何不可说处?”

杜仰熙笑了:“这案子说来荒唐,一高氏妇人状告邻人调戏,可拿出的证,却叫人不好辨认。”

乐善好奇地问:“什么证?”

寿华笑着看了杜仰熙一眼,杜仰熙摇头道:“叫你大姐说吧,我去外头洗洗!”

杜仰熙一走,寿华才低声道:“她说那邻舍刘生趁家中无人,闯入她房里调戏,在她左胸上狠狠咬了一口。这叫当官做役的如何验证?”

乐善险些笑出声,好德虽然也听见了,却显得兴致缺缺。

乐善追问:“那大姐姐,这案子最后怎么破的?”

寿华又笑,乐善情急推她:“你快说呀!你出了个什么主意?”

寿华才将桌上馒头拿来,塞进了乐善嘴里:“你说呢?”

乐善下意识咬了一口,又赶紧拿出来:“说什么呀——”

寿华将馒头取下来,叫乐善看上头清晰的牙印,道:“你瞧!女人的胸虽不好验,炊饼却好验的,这齿痕两厢一对照,不就明白了?”

乐善大笑出声:“果然妙招,还不如叫你去坐堂,管保天底下没有冤案!”

好德劈手夺过寿华手里的馒头,盯着那牙印认真看看,突然灵光一闪,丢了馒头,快步离开。

寿华不解:“哎?!哪儿去!”

好德从院里出来时,灵药正从井里打了水,伺候杜仰熙洗脸洗手。

好德问:“大姐夫,衙门都用什么法子逼供,那郑素娥会不会屈打成招?”

杜仰熙不以为然:“审问女囚,多用拶子和笞刑。可刑不上二百是铁律,若她苦苦熬刑不说,堂官也奈何不得。就算屈打成招,一旦上头覆讯查问,论律只该打二十的,你打过一百,剩下八十就得县官自个儿挨了!要不怎么叫反坐?”

“会拔牙吗?”

杜仰熙大笑:“要的是口供,拔她的牙作甚,那不坐实了屈打!”

好德欢喜起来,丢下一句多谢姐夫,便快步离开。

乐善冲出来:“四姐姐,你等等我!”

望着两个小姨子风风火火地出去,杜仰熙摇头,对着走出来的寿华道:“这是怎么回事?”

寿华笑着摇头,伸出手去,接了水瓢道:“我来吧!”

杜仰熙马上把旁人忘到九霄云外,笑逐颜开:“有劳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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