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思量后，凌翼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虽然完全忘记了，但我还是觉得……这应该不是我的设计。

我隐约记得，自己或许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侵蚀毁灭过许许多多的世界。但不包含你的。

我感觉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而这样感觉的原因，很有可能在你的‘书’中。那是我会想到的，最安全，稳妥而且确定的，给自己留下信息的方式。

找到它，或许我们的疑惑都能得到解决。”

说罢，凌翼平伸手臂，像是在展示她们所站立的这片空间。

比起天马行空的地铁奇遇，布丽雅觉得眼前真实的深渊，反倒更像是一个梦境，一个思维与想象力所创造的，虚幻的世界。

深邃的幽蓝与神秘的暗紫在望不到尽头的迷雾中卷曲飘舞，让她感觉自己身处极光之中。

但脚下平坦实在的触感，与矗立在背后的奇观，又让她能够实在感受到自己并不在高空或群星之上的宇宙。

四周无边无际的黑雾时而浓密，时而淡薄，其中孕育着生机勃勃的灵性，也躲藏有扭曲堕落的残念。

毫无疑问，这里不是真空，也绝对没有八成的氮和两成的氧。

没有任何她所熟知的生灵能够在这里存活。

但灰雾之中，却并不止她与凌翼两人。

扭曲的奇观背后，一道道身影自黑雾中浮现。它们通体略微透明，皮肤上蓝紫色奇妙的纹路散发着微光。

刚刚步出迷雾，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痛苦与错愕，但立即便会像溺水者抓到符木，迷失在沙漠的旅人发现了绿洲一样发狂地跑向奇观。

“抓到她了！她还没来得及逃走！”

“这不可能！我亲手割下了你的脑袋！”

“是……是布丽雅小姐！这是奇迹！你成功了！我们没有错，我们拯救了世界！”

“不，我们死了吗？那些追杀她的家伙一个也没有回来！他们都是饭桶吗？”

“是幻术！我们上当了！这个女人一开始就没有牺牲，她用她的邪法骗过了我们！”

仍旧一片混沌，还没完成对自己千年记忆整合的布丽雅，勉强回想起这些人中有几张熟悉的脸孔。

他们是末代的教会高层，以及在她决定逐渐退出对凡尘干涉之后，一些世俗界位高权重的统治者。

政客，将军，大资本家；主教，执剑人，超能力者……

那些伪装成乘务员的家伙，那些欺骗了她，背叛了她，最终导致世界灭亡，并从中获利的家伙。

布丽雅依稀记得这些人在自己的尸体面前啖肉饮血，谈笑着亵渎她所信仰的存在。

而现在，他们有的匍匐在地忏悔，有的则疯狂地试图冲过来，再一次将她肢解。

显而易见，从她的身与灵上所剥夺的一切，足够让他们强大，却并没有将他们转变成足够适应这里环境的状态。

他们的身体隐现畸变与扭曲，他们的心智明显癫狂。

看着这些自己曾经提拔与恩赐，最后背叛她分食她残渣的家伙，布丽雅感到撕心裂肺的剧痛在脑海中炸响，那是身体与心灵双重的回忆在复苏。

双臂抱肩，她惊慌地朝后躲闪。

布丽雅的意识尚未完全摆脱掉美云对于自己小学生身份的认知。不断复苏的记忆让她更加混乱。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臂，适时轻柔地搭在她的肩头，让她瞬间感受到坚不可摧的安全。

凌翼微微躬身，揽在布丽雅肩头的手掌抬起食指：“看。”

所指的方向，巨大的奇观动了。

半融的蜡质手臂平展，挡住了想要冲过来的人群。手臂之上，一双双角膜上生有羊绒的眼眸张开。

眨眼之间，无论是顶礼膜拜之人，恶语亵渎者，还是疯癫发狂胆敢发起冲锋的蠢货，全部都抱着脑袋，发出指甲刮擦黑板一样的哀嚎，滚到在地扭动痉挛不断抽搐起来。

他们渐渐蜷缩起身体，最后干脆半是融化，半是黏连，蜕变成一条条肥硕的蠕虫。

唯有那骇人的哀嚎此起彼伏，再无断绝。

“当初离开时，我答应过你。等再见面，将会实现你的愿望，”凌翼贴着布丽雅的耳朵，柔声道：

“可我发现你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渴望，便试图在你的思维牢笼中找出来。于是，我发现你在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你自己也并不那么确定的答案。

我会为你复仇，让这些灵魂在被毁灭后依然保持清醒，让他们成为你的所有物，无论他们意愿为何，都只能任凭你的驱使。

这是他们应当为自己的亵渎所付出的代价。

亦是你擢升天使的方式，所注定收获的特质与力量。”

看着那些被扭曲成虫的背叛者，布丽雅渐渐冷静下来，神色复杂。片刻后，她怔怔呢喃：

“谢谢。”

“深渊独立于诸界之上，”凌翼按在布丽雅肩头的手掌挥舞食指，像一位乐队指挥，又像是魔法师那样牵引着蠕虫们缓缓向两人爬来：

“当带有烙印的灵魂回归母体，便会成为我们这些原住民的所有物，”

肥硕的，半透明且镌刻着微光纹路的蠕虫们每靠近一点，体积就会等比例缩小一点，就好像近大远小的空间视觉在这里是虚假的一样。

待到蠕虫们爬到凌翼手掌，它们依旧保持着眼中所见远处人体等比例的大小，纷纷化作材质与奇观巨像类似，两三厘米直径的古怪硬币。

“它们即是流通的货币，也可以根据自身特性充当仪式的密材，或独自发挥神秘学作用。

至于这些亵渎者的罪……

若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那因此而降罪真的是毫无意义。

可他们却贪图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妄想不劳而获，做出最愚蠢的选择，从而导致了世界的灭亡。”

“您惩罚他们，是因为贪婪，懒惰，愚蠢与灭世的罪行？”布丽雅莫名萌生出一种侥幸逃过责罚的羞耻感。

她觉得无论这些人有多么愚蠢，邪恶，多么罪孽深重，如果不是身为最终决策者的她本人被蒙骗，做出错误的决定，世界也未必会灭亡。

凌翼微微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这些品质与我何干？违背凡尘的道德，对我有任何损失吗？”

“可是……”看到凌翼笑眯眯递过来的一把硬币，布丽雅有些踟蹰。

“我降罪于他们，是因为他们伤害了我重要的人，”凌翼强行将一大把蠕虫硬币塞到布丽雅怀里，笑眯眯盯着她：

“这个时代唯一令我在意的事物，就仅只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