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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虢城盟会上过足了国君瘾的楚令尹王子围回到楚国后,并不以为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反而把此行当作自己的功劳。作为楚共王的儿子,大哥楚康王已经去世,大哥的儿子郏敖当上了楚君。自己作为楚君的叔父,成为了令尹,三弟子干(王子比)为右尹(副令尹),四弟子皙(王子黑肱)担任宫厩尹,掌管宫厩马政,最小的弟弟弃疾年龄尚小,还没有授予官职。在回到楚国半年后,王子围经过四年的经营,以大夫薳罢、伍举为首的亲信遍布楚国朝野,占据了楚国的军政要职。到了鲁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十一月,王子围终于等来了机会。

王子围先是派出弟弟宫厩尹王子黑肱、太宰伯州犁负责主持在与郑国交界地带修筑犨城、栎城、郏城三座城池,一方面加强了楚国与郑国边境的防卫,同时也是为了寻找机会除掉挡在自己篡位路上的弟弟王子黑肱和太宰伯州犁。郑国君臣也是非常恐慌,以为楚国要违弃盟约、攻打郑国。反而是执政子产镇定自若,对大家说:“众位公卿大夫不必担心,楚令尹王子围这是准备举事了,要先剪除忠于楚君的王子黑肱和太宰伯州犁,祸乱不会波及郑国的。”

十一月,王子围要去访问郑国,大夫伍举陪同。他们还没走出楚国国境,就得到消息,楚君郏敖病倒了。王子围令伍举继续前行出访郑国,自己则迅速返回郢都。十一月四日,王子围入宫探望楚君郏敖,他来到郏敖的病榻之前,用自己束冠的长缨勒死了自己的这位侄子。宫内外都是王子围的亲信率领的禁卫军士,在他的指挥下,随即在宫内擒杀了郏敖的两个儿子王子幕和王子平夏。得到消息的右尹子干(王子比)逃奔了晋国,王子黑肱则从郏城逃到了郑国。没有来得及出逃的太宰伯州犁在郏城被王子围派出的甲士杀害了。王子围把侄子郏敖就葬在了郏城,因此被后人称为“郏敖”。楚君“病逝”的讣告送到郑国都城时,楚大夫伍举正在新郑访问,他向使者询问是谁继任楚君之位?使者回答说:“是本国令尹王子围。”伍举听后纠正他说:“应该说是‘楚共王之子围年长嗣位。’”

王子围自立为楚君,改名为虔,史称楚灵王。他诏命大夫薳罢担任令尹,薳启强担任太宰。

郑卿游吉赴楚国参加了郏敖的葬礼并拜见了新君楚灵王。回到郑国后,他对执政子产说:“准备行装吧,这位楚君骄傲奢侈,又自我欣赏他的所作所为,必然将会合诸侯。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子产则说:“楚君刚即位,必先安定国内局势,没有几年他是办不到的。”

王子比逃奔晋国,随从的车驾有五乘。掌管官员俸禄的晋太傅羊舌肸帮助他安顿了下来,配给他的食禄有一百人的规模。这个待遇与半年前(五月二十五日)逃奔晋国的秦景公之弟嬴鍼(字后子)相同。嬴鍼很受父君秦桓公的宠爱,秦桓公去世后,他和继位的兄长秦景公在秦国的地位就像两君并列一样尊崇。他的母亲为此非常担忧,就劝他离开秦国,对他说:“吾儿若不走,恐怕会被国君放逐的。”后子也很知趣,主动投奔了晋国,随行带走了车驾千乘。

到了晋国后,后子按照享礼的规格宴请了晋平公,向晋侯赠送礼物并劝酒,用了最隆重的九献之礼,也就是在席间敬酒九次、赠送礼物九次。他在河上排列船只搭成浮桥,从秦都雍城到晋都新绛,每隔十里停放一批车辆。举行享礼时,后子的随从到后面车队去取赠给晋侯的礼物,到享礼结束时一共往返了八次。晋大夫司马侯(女叔齐)惊讶地问后子道:“公子的车驾全数在此了吧?”后子答道:“这确实太多了。如果当初能够谨慎谦恭,也不至于怕被猜忌而跑到贵国来见您啦!”司马侯听后,将后子的回答禀告给了晋平公,并且判断:“秦公子必会归国。臣听说君子能知错,一定会有好的打算,上天也会帮助他。”

后子还专门拜见了晋国正卿赵文子,赵文子问他:“公子何时回国?”

后子答道:“鍼担心被兄长国君放逐,因此留在贵国,等到新君即位后再回去。”

赵文子又问:“公子的兄长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君?”

后子回答:“无道。”意思是说,兄长是昏君。

赵文子接着问:“秦国会灭亡吗?”

后子答道:“怎么会呢?一个人无道,国家还不至于陷入绝境。立国于天地之间,必然有辅助之人。没有几代的荒淫,国家不会灭亡的。”

赵文子问:“公子的兄长国君会短命吗?”

后子答:“会的。”

赵文子问:“大约多久呢?”

后子答:“鍼听说,国家无道而粮食丰收,这是上天在帮助他。少则不过五年。”

赵文子看着太阳照下的影子说:“朝不及夕,谁能等待五年啊!”

后子听后觉得奇怪,从赵文子府邸出来后对随从说道:“赵文子活不长了。他位居正卿,主持百姓之事,却既混日子又急不可待,还能活多久呢?”

从嬴鍼(后子)的言谈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位明理之人。

楚国的王子比来到晋国后,太傅羊舌肸按照与秦公子嬴鍼相同的待遇安顿了他。赵文子问羊舌肸:“秦公子富有,为什么给二人相同的俸禄?”

羊舌肸答道:“来投奔晋国的各国公子,根据他祖国的强弱授予食禄,没有按照贫富授予俸禄的做法。秦国公子带着千辆车乘离开他的祖国,这也太强势了。楚国、秦国国力匹敌,因此二人食禄相同。”后子得知楚国的王子比与自己在晋国的食禄相同,向太傅羊舌肸辞谢说:“鍼害怕被驱逐,楚公子比是得不到信任,所以都来到了晋国,理当惟命是听。臣与羁旅公子并列,不合适吧?公子比应当受到优待。”

就在这年夏秋之交,晋平公病倒了。郑简公立即派执政子产出访晋国,探望晋侯。晋太傅叔向(羊舌肸)来到郑国使团下榻的馆驿与子产相见,问道:“寡君病情凶险,占卜的人说是‘实沈、台骀在作祟。’太史也不知实沈、台骀是什么?敢问执政,可知它们是何方神灵?”

子产答道:“实沈乃上古高辛氏帝喾之幼子,主祀参星,是唐尧帝把他迁移到大夏之地,称为唐,后改国号为晋,因此实沈是晋国的星宿‘参’神也。台骀为上古金天氏少皞的后代,帝颛顼封之于汾川,因此台骀为汾神。星辰、山川之神,于贵君身体并无危害。”子产所说的实沈,有个哥哥叫阏伯,与兄弟实沈不能和睦相处,整日干戈相争,唐尧把他迁移到了商丘,与弟弟实沈不再相见。阏伯就是宋国人的祖先,对应的星宿是“商”,在天球上的赤经与“参”宿相差一百八十度,人们不能在天空中同时看到这两个星宿。唐代诗圣杜甫的《赠卫八处士》首句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叔向满眼疑惑地看着子产,心里在问:“为何占卜之人说是此二神作祟呢?”

子产明白叔向的疑虑,接着说道:“国君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若能安守四时,则星辰、山川之神并不会伤及君身。然而贵君四时无度,因此才有实沈、台骀之神作祟。“

叔向有些明白了,国君在位多年,近年诸侯之间消除了战乱,国君贪图享受,赋税加重,不务政事,国政都交予六卿打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享乐上,难免不生病。

子产说得更直接:“国君的妾侍不能有同姓,现在贵君后宫之内的姬姓妻妾就有四人,国君不顾同姓不婚的礼法而娶,则同姓夫人必极美貌。贵君四时不分,又娶同姓美女,实沈、台骀这样的星辰山川之神如何能够护佑?占卜之人说是实沈、台骀作祟,根源还在贵君自身,又怎会不生病呢?”

羊舌肸听后,如梦初醒,赞叹道:“执政大人说得太好了!肸都没有听说过这些,寡君确实如此。”回到宫中,叔向将子产的话禀告了晋平公,晋平公被子产说中了要害,也赞叹道:“子产真乃学识渊博的君子啊!”命人厚赠了子产。

子产毕竟不是医者,晋侯又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宫中医官(医和)来到晋国为晋平公诊治。医和是秦国名医,他来到晋侯宫中为他诊病,看出了晋平公的病因是沉溺于宫中女色,不加节制所致,他给晋侯开了些滋补调理的药方后,对晋平公说:“国君之病不好治了,这叫亲近女色,因房事而引起的病患就像蛊症。既不是鬼神作怪,也不是饮食失调,而是被美色迷惑,丧失意志。辅佐国君的良臣将会离世,上天不再护佑晋国。”

晋平公听到医和的诊断与子产的言论有相似之处,便问医和:“美女不可亲近吗?”医和告诉晋侯:“应当有所节制。国君接近妻妾美女,是用来保持礼仪节度的。”然后又给晋平公讲述了著名的“六气病原”的病因学说,可以说医和是我国病因理论的创始者。他认为,天有六气,为阴、阳、风、雨、晦、明,分为四时(朝、昼、夕、夜),有序运行,过了头就会滋生疾病。晋侯沉溺美色过度而不加节制,不分昼夜,当然会病倒了。晋平公把医和的诊断与在产的话对照着听,还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命人重赏了医和。

医和从宫中出来,又去拜见了正卿赵武。赵武问他:“大人对寡君说‘良臣将逝’,您所说的良臣是指谁?”

医和答道:“良臣就是正卿大人您。正卿大人主持晋国政事,已有八年。晋国没有动乱,诸侯没有缺失,可以说是良臣了。臣听说,国家的大臣,光荣地受到国家的信任和爵禄,承担国家的大事。有灾祸发生而大人您却不能变法以使晋国避免祸难,必然会受到灾殃。现在贵君为美色迷惑,到了不能节制的程度而生疾病,将不能为晋国社稷图谋思虑,还有比这更大的灾祸吗?正卿大人不能直谏国君,使贵君不迷恋于美色,已渐渐失去了良臣风范了。”

赵武深觉惭愧,他继续问道:“什么叫蛊?”

医和回答:“蛊,由沉迷惑乱引起。在文字里,器皿中的毒虫就是蛊,稻谷中的飞虫也是蛊。在《周易》里有《蛊》卦,指女人迷惑男人、大风吹落山木,都是指同类的事物。”

赵武发自内心地钦佩医和,他进一步向医和探问国君的病情:“寡君还有几年寿命?”

医和答道:“如果诸侯继续拥护贵君作为霸主,他最多能活三年;如果诸侯不再顺服他作盟主,他最多活不过十年。十年之后,晋国必有大难。”

赵武躬身致谢,厚赠医和大量财礼,派专人送他返回了秦国雍城。

医和的预言都应验了:当年十二月,赵武去世;晋国逐渐失去了盟主地位,诸侯陆续叛晋投楚;十年之后,晋平公去世。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第二年(鲁昭公二年,公元前540年),大病初愈的晋平公又一次迎娶夫人,这次没敢娶同姓美女,而是迎娶了齐国(姜姓)的公室之女少姜,她是齐后庄公的嫡女。这位少姜颇受晋平公宠爱,被他称为“少齐”,只可惜少姜夫人红颜薄命,嫁过去刚半年就去世了。这位晋平公真是“爱江山更爱美人”,都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不仅自己不要命,还要了刚迎娶的宠妃的命。

十二月,赵武前往南阳温邑祭拜曾祖赵成子,在温邑家庙举行了烝祭,七日之后在温邑去世,中军副帅韩起(韩宣子)继任为正卿兼中军统帅。赵武作为赵氏孤儿,在晋厉公、悼公两任国君的大力提携下,四十岁左右(公元前548年)担任了晋国正卿兼中军统帅。他领政的八年之间,最重要的贡献是促成了公元前546年在宋国举行的弥兵之盟,给中原大地带来了长达数十年的和平。他执政的八年间,中原地区风平浪静,没有发生过战乱。

赵武的儿子赵成(赵景子)接替父亲担任晋卿兼中军副帅。郑简公收到晋国正卿赵武去世的消息,立即亲自赶赴晋国,要去吊唁赵武,拜谢赵文子为郑国带来的多年的和平。赵文子多次访问郑国,是郑简公内心特别崇拜的正卿。当他的车驾走到雍城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晋国赵氏族人特意前来辞谢不敢接受,因为在春秋时期,根据周礼,没有诸侯国君吊唁他国公卿的先例。郑简公无奈,只好返回了都城新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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