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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二年正月刚过,新上任的晋国正卿韩起访问了鲁、齐、卫三国,他的使命是前往齐国纳币,为国君迎娶齐后庄公嫡女做准备,同时以正卿身份重温与同姓诸侯鲁、卫亲密的同盟关系。

韩起在鲁国太史的官邸观看了鲁国的册书,他看了《易》、《象》和《鲁春秋》后说:“周礼都在鲁国了(周礼尽在鲁矣),我现在才知道周公的德行和周朝为什么能成就王业了。”

鲁昭公为韩起举行了享礼。席间,季武子朗诵了《绵》的最后一章:“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虞、芮不再相争,文王感化它们。我有贤臣归附,我有人才参政,我有良士奔走,我有猛将制胜。)季武子是把晋平公比作了周文王,把韩起比作了辅佐文王的良臣。

韩起朗诵了《角弓》,取首章“兄弟昏姻,无胥远矣”,表示姬姓兄弟国家之间应当亲近修好。季武子叩拜说:“拜谢大国弥合敝国,寡君和鲁国有希望了!”起身后又朗诵了《节》的最后一章:“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式讹尔心,以畜万邦。”(家父作诗吟诵,追究王室祸殃。但愿君心回转,蓄养天下万邦。)这是在夸赞晋国的德行可以作诸侯盟主,蓄养万邦。

享礼结束后,季武子又邀请韩起到府邸宴饮。季氏府中有一棵树,姿态奇美无比,韩宣子赞叹不已。季武子说:“宿(季武子名季孙宿)岂敢不善加培植此树,以不忘正卿大人所诵《角弓》。”然后又朗诵了《甘棠》,这首诗是赞美和怀念与周公旦一同辅佐周成王的燕国始封国君召康公的,劝诫人们不要砍伐召康公生前经常公干和休息的甘棠树。季武子这是把韩宣子比作了召康公,韩宣子连忙站起身说:“起(韩起)实不敢当,哪里赶得上召公啊!”

韩宣子离开鲁国后,又赶赴了齐国临淄纳币,为晋平公与齐后庄公的嫡女少姜定了亲。自从齐卿庆封出逃鲁国、吴国后,为攻灭庆氏立下大功的齐惠公之孙、公族大夫子雅(公孙灶,齐国栾氏始祖)和子尾(公孙虿,齐国高氏始祖)在齐国朝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韩宣子与这二位公族大夫举行了会见。子雅引荐了自己的儿子栾施(字子旗),子尾业引荐了自己的儿子高强,让他们与晋国正卿见礼。韩宣子评价这两位公子说:“子旗和高强二人不像能保住家族的大夫,他们没有臣子的样子。”这可真是不给子雅和子尾面子,当面这么说人家的爱子,场面极为尴尬。子雅和子尾当然也不敢发作,毕竟他们面对的是晋国正卿、中军统帅,得罪不起。子雅和子尾深受齐景公宠信,在齐国朝野如日中天,齐国大夫们大多都讥笑韩宣子瞎说,只有上大夫晏婴相信韩宣子并非妄言,他对大夫们说:“正卿大人,乃君子也。君子有诚信,他的见解是有根据的。”九年之后,栾施、高强从齐国逃奔了鲁国。

韩宣子到达卫国都城后,卫襄公同样设享礼款待这位晋国正卿。享礼之上,卫卿北宫文子朗诵了《淇奥》,全诗共三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yī)。有匪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瑟兮僴(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xuān)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zé)。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淇水弯处,绿竹婀娜。君子风流文采,如同象牙切磋,如同美玉琢磨。看他庄严威武,看他光明磊落。君子风流文采,常记永不泯没。

淇水弯处,绿竹青青。君子风流文采,充耳宝石晶莹,帽上玉亮如星。看他庄严威武,看他磊落光明。君子风流文采,永远铭记于心。

淇水弯处,绿竹葱茏。君子风流文采,才学精如金锡,德行洁如圭璧。看他宽厚温和,看他登车凭依。说话谈笑风生,待人谦和平易。)

北宫文子文采飞扬,极尽拍马屁之能事,用这首取自《卫风》的诗,赞美了韩宣子有君子的德行和威仪。韩宣子被吹捧得晕晕乎乎,心里别提多么舒服了,他当然要有所表示,于是朗诵了《卫风·木瓜》,取首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表达了要报答卫国君臣的善意,与卫国永以为好。

鲁昭公二年四月份,晋国公族大夫韩须(正卿韩起之子)率迎亲使团前往齐国迎娶了少姜夫人。齐国上大夫陈无宇(陈桓子)代表齐国送亲到了晋国。晋国方面认为陈无宇不是公卿级别,把他扣押在了晋国的中都城。少姜夫人因为特别受晋平公的宠爱,于是向晋侯进言道:“送亲官员应该与迎亲官员的地位相当。齐国害怕大国,因此有所改变,派了比晋国公族大夫更高级别的上大夫送亲,由此导致了混乱的情况,导致齐国上大夫被扣留。”她的意思是说,齐国来送亲的官员级别虽非公卿,但高于晋国的公族大夫,为什么要扣押呢?太傅羊舌肸也在晋平公面前为陈桓子说情道:“禀国君,晋国因何扣押陈桓子呢?国君派公族大夫前往齐国迎亲,齐国派出上大夫送亲,这能说齐国不恭敬吗?国君要求齐卿送亲,实乃太过。我国自己就不恭敬,反而扣押齐国使者,国君刑罚太偏颇,这样怎能做盟主?而且少姜夫人已经为他说过话了,还请国君放归陈桓子。”晋平公觉得太傅说得在理,而且自己刚迎娶了少姜夫人,喜爱无比,愿博美人一笑,于是下令释放了陈无宇。

鲁国为了感谢韩起访问鲁国修好,特意派出了鲁卿子叔敬子回访了晋国新绛,他言语举止得当,晋太傅羊舌肸对他大加赞赏。鲁昭公也对韩起的来访非常欣慰,因为韩起的鲁、齐、卫之行,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鲁昭公一心想为自己迎娶大国公室之女为国君夫人作为靠山,但一直没有实现。他也明白,季氏和叔孙氏是不会乐见鲁国公室与诸侯大国联姻的。中原诸侯中的异姓大国也就是齐国和宋国了,齐国姓姜,宋国姓子,季武子和叔孙豹那两个老头子怎么会同意呢?昭公表面幼稚怪异,但他内心非常精明,他曾和兄长一起遍读《诗》、《书》、《易》,熟悉各国历史,对天下形势具有独到的见解。他内心的意向,是想迎娶吴国公室之女,因为他觉得晋国已逐渐失去了中原盟主的地位,未来争霸中原的,必是楚国和吴国。楚国姓芈,但属异类诸侯;吴国则与鲁国同姓,都姓姬。那两个老头子肯定坚决反对,但是晋侯都迎娶了四位姬姓妻妾,自己本来在他们眼中就是顽劣之人,又怎么不可以娶吴国美女呢?尤其是季氏,心术不正,没准儿就同意了呢?至于三桓之一的孟氏,由于年轻的孟僖子刚刚继任鲁卿兼司空,虽然掌管鲁国右军,但在国政大事上,还是要服从季氏和叔孙氏的意旨。

执掌国政的季武子和叔孙豹也在考虑国君的婚事,这位童趣十足、性格乖戾的国君毕竟已有二十岁了,理应迎娶国君夫人了。二人商量,想仿效先君鲁襄公的成例,在诸侯小国中为国君迎娶夫人。然而,昭公已经二十岁了,对弑兄仇人季武子和看不上自己的叔孙穆子毫无信任可言,两位老爷爷在昭公燕寝书房内向他禀报在诸侯小国之中迎娶夫人时,他再一次表现出了孩童的顽劣和怪异的性格,昭公对季武子说:“鲁国乃千乘之国,国君理应从千乘大国迎娶夫人。寡人知道二位上卿已深思熟虑,中原诸侯没有适合的公室女,因此想仿照先君旧例。”

季武子和叔孙豹对望了一眼,他们很惊讶,这位顽童国君怎么忽然聪慧了许多?二人不约而同地回答:“国君明鉴,确实如此。”

叔孙豹还补充了一句:“中原异姓大国只有齐、宋,但齐国公室女一位成为了周王后,一位将成为晋侯夫人,是不会再与鲁国联姻的。宋国国力下降,已不能作为鲁国的强大后援了。”

昭公跟着问道:“那么小国也更不能成为鲁国的强援啊!”

季武子和叔孙豹两个老爷爷愣住了,季武子问:“国君有何意愿?臣等愿为国君谋划。”

昭公此时又摆出了一副孩童姿态,拿起桌上的蛐蛐罐儿把玩着,说道:“先君喜爱楚国风物,寡人则想看看吴国有什么好玩的蛐蛐罐儿?二位老大人能否为寡人谋划,从楚国、吴国迎娶国君夫人呢?”

季武子和叔孙豹听完目瞪口呆。

叔孙豹想都没想就劝谏道:“国君不可。楚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您是知道的,中原诸侯除了秦国和郑国,其他国家没有与楚国联姻的先例。吴国就更不可以,鲁、吴同姓,不能通婚。”说完心想,这个顽童终于又露出本性了,季氏还立他为国君,真是自找麻烦。昭公答道:“老大人既然这样说,那为什么十年前,晋国还将公室之女嫁与吴王诸樊呢?他们也同为姬姓呀!”一句话怼得叔孙豹哑口无言。

昭公又看着季武子,季武子心想,立此孩童为君,本来就不是因为他贤德,而是因为他糊涂。与楚联姻绝对不行,不仅是因为楚国非我族类,更是因为不能让鲁国公室有楚国这样强大的靠山。这孩子既然愿意迎娶同姓的吴国公室女,那就注定将会遭到祸难;他出了问题,还可以拥立他的弟弟公子宋,而且吴国距离遥远,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与楚国相争上面,无暇顾及中原,倒不是不可以与吴联姻。想好之后,季武子躬身说道:“启禀国君,先父(季文子)曾引用史佚之《志》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评价楚国,劝谏先君成公不可投楚叛晋,臣以为与楚联姻极为不妥。国君如果愿意与吴国联姻,赏玩吴国的上等蛐蛐罐儿,臣敢不为此尽心尽力?”

季武子说完,叔孙豹愣住了,但季武子是当朝执政,既然话已出口,肯定无所更改,也只好摇摇头,不吭声了。

昭公听完笑着说:“还是季相善待寡人!立而为君,达成所愿,真乃贤相,寡人以后用吴国的蛐蛐罐儿斗蛐蛐儿,肯定百战百胜!”

季武子还真是为昭公娶妻于吴国之事往来奔走,吴国自从太伯始创以来已历经数百年,其与中原姬姓诸侯的血缘关系确实非常疏远,吴王夷未并不在意鲁国是同姓诸侯,反而愿意促成此桩姻缘,拉近吴国与中原诸侯的距离,尤其是鲁国与周王室的关系至为亲密,这对于吴国绝对是好事。几年之后,鲁昭公迎娶了吴王夷未之女为国君夫人。按照春秋时期的称呼习惯,昭公夫人应该称为“吴姬”,即国名在前,姓氏在后;但同姓成婚在那时是忌讳,因此鲁国称呼昭公夫人为“吴孟子”,且在史书之中没有记载,只是在她去世时提了一句“孟子卒”,但那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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