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驴鞭一响,
带着浓郁气味,载满大布袋子的驴车缓缓朝外,于泥道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辙印。
驴铃越行越远间,
马修走过来拍了拍卫斯的肩道:
“两年前《解剖法案》(1832)通过,老约翰他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法规允许医学院使用监狱、济贫院中无人认领的尸体。
“从那时起,位于本地贫民聚集最多,济贫院最满的白教堂区的伦敦医学院就不怎么暗地里收购尸体。
“朗伯斯区这边也受到了影响,位于萨瑟克区的圣托马斯医学院降低了收购价。
“老约翰说可惜,只是可惜他送去换钱的商品少了。
“你可别被鼓动着真加入帮派了。”
卫斯瞥了马修身后的小伯克一眼,立马反应过来是谁告了小状,他夸张的大声道:
“这小鬼竟然去告状了,看来我以后再不能多帮他了。好心没好报啊……”
“不是的,卫斯先生,我只是不想你这样的好人,有一天也被我装进大布袋。”小伯克慌慌张张地解释起来。
“看,这都开始咒我早死了。”卫斯假装生气道。
“别欺负小孩了,卫斯,他才刚15岁。”马修看出了卫斯的假意,劝了一句。
小伯克则因为和卫斯并不相熟,以为卫斯真生气了,着急的解释道:
“卫斯先生,我真的没有咒您,小伯克从四岁起就住在这里了。
“从6岁起就开始跟着老约翰,那时棚户区的帮派还不叫巴特帮。”
伯克低着头,靴子尖踢着脚下的土泥:
“小伯克也忘了他们到底叫什么了,小伯克只知道,这里的帮派名字换了又换。
“今天是芬尼安铁砧团,明天就可能是翡翠岛兄弟会,后天还可能是红发旅、秘火会……
“这里的帮派就像苔原的野草一样,生而复灭,灭又重来。
“只有老约翰一直在这里装满了一车又一车的布袋子。”
他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老约翰赚的最多的时候,就是帮派火并的那些天。
“小伯克不想卫斯先生有一天被装上驴车,和那些街头的屎水一块儿。”
卫斯不装生气了,他笑了笑。
秦皇横扫六合,一统八荒,死后还难免与鲍鱼同载。
身后事谁又能管得了呢?
不过……这帮派确实是乱,也不知道每一次草头换王,贫民卫报又是怎么交涉的。
不过,一定很麻烦。
而又想到他将来别说生意做大,就是没做大,想进一步发展都避不开这些帮派。
他可不会就天真的以为只有朗伯斯区这里有帮派。
想想就更加麻烦了啊!
他真不想像面包店老板那样又是保护费,又是安全保障金的。
不过,
前身的烟草店好像一直没这样的麻烦……
看来要调查一下,看能不能复刻,又或者说——
空白的画布才充满无限的可能性!
现有的帮派,就和画布上现有的墨点一样,会影响他的发挥。
“骗你呢小鬼,我没生气,也没打算加入任何一个帮派,别太担心。”
这是实话。
当然如果真有必要,他会自己建一个。
既然想清楚了无可避免,那也别纠结了,干脆主动去接触伦敦的暗面。
他没那么喜欢暗,
但更不喜欢被动!
大师算过的,国人,都恐被冒然闪击。
也更恐,
火力不足!
……
卫斯和马修走到窄巷口的时候,朗伯斯市场前的路灯还没有点亮。
伯克与两人告别,临走前还嘱咐道:
“先生们,在朗伯斯区,你们最好等路灯点亮了再走,这个时候街上抢劫的人很多。
“先生们记得等一会儿啊,不会很久的,左边那个点灯人刚从灯柱上爬下来,就快到了。”
伯克说完就拿着装面包的袋子朝面包店跑远了。
马修拉了一下卫斯:“听小伯克的。”
卫斯颔首,拉着小朵拉,背抵在了临街的墙上。
“马修先生,是路灯点亮了抢劫的就会变少吗?”小朵拉也看出来了,到底谁才经验丰富。
“不是的,小朵拉,是灯亮了后……他们就能看清我的脸了,大部分的人就会放弃来抢我们了。
马修说着,摸了摸小朵拉的头。
“现在摸黑看不清楚,他们连自己老大都抢!
“很乱!
“连警官都不敢在这时候独自训街。
“是真会被抢了的!”
“朗伯斯区这么乱的吗?”小朵拉瞪大眼睛问道。
“不,是整个伦敦都这样!”
卫斯把头贴在了墙上,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记下了讯息——
入夜到点灯之间这段时间,是伦敦真正的暗夜!
……
没过一会儿,朗伯斯市场前的灯亮了。
灯上,点灯人放下积灰的玻璃灯罩,盖好。
在昏黄的灯光下,甩灭手中的火柴,滑下灯柱,推着手推车往下一个路灯。
像个爬高爬低的猴子。
这是卫斯对这个点灯人的印象。
和威斯敏斯特区那边的点灯人区异太大,
对比起来,像是人类与猴子一样。
就连灯,都不如威斯敏斯特区那边的明亮。
“这路灯好暗,它真能保护我们吗?”小朵拉还多等了一会儿,见路灯一直很昏,有些担忧地出声问道。
“能的,放心吧,这一块虽然装的是油路灯,但还是管用的。”
“煤气灯区的点燃时间和油灯区的不同吗?”卫斯出声问道。
他记得天还没完全暗的时候,威斯敏斯特区的煤气灯就已经亮起来了。
可这边……
他想知道不同区的进步期有多长。
“油灯区的点灯人要3-4小时才能完成每天的点灯工作,熄灭也要2小时,每人负责近百盏灯。
“我之前曾采访过他们,他们的梦想就是他们管理的油灯能全都换成煤气灯,
“那样他们管理的灯柱数就会降下来,一小时就能点亮负责的全部煤气灯了。”
看来煤气灯区作案的难度要高于油灯区。
卫斯思忖着,又想到煤气灯比油灯贵,不仅是造价,维护费也贵,
那其实就是上城区作案的难度要高于下城区。
他摇摇头,看向了对面在路灯点亮后,又不知从哪里推出来的水果摊。
他想起了白日对小乔治的承诺。
“小朵拉,走,我们去买苹果去,白天教父答应过小乔治的……
“而且主要是……那可是小朵拉跟来的酬劳啊!
“咱们多买几个,等一会儿回去了,看看小乔治到底有没有偷懒,要是没的话,再多给他个苹果。”
“小朵拉……小朵拉其实有点吃不下。”
小朵拉扭头瞥了一眼身后的窄巷,那里……
“走吧,听教父的。”
卫斯不由分说的把小朵拉举了起来,惹得小朵拉一声惊呼。
卫斯已经做过决定了,下周,他还会陪马修再来这儿的。
面包,他也会花钱提供的。
但,
善良是他心痛的缘由。
却不能成为他为之煎熬的原罪。
其身后,马修看着玩闹的两人,脸上也不由勾起了一抹微笑。
身后的一切很惨、很痛……
但,那也只是他的事业,不是卫斯的,不是小朵拉的。
更别说,造成身后这一切的有诸多原因,譬如——
鸦片、童工、失业。
可卫斯,他明确拒绝了对童工的使用,还明确要给工人更少的工时,他还给残疾工伤工人提供了新工作。
卫斯不正走在解决童工与解决失业问题的正确道路上吗?
总共三个痛点,卫斯却正在改变两个。
他怎么还能去要求更多啊!
更何况,如果白日中午时,他还忧虑过卫斯共同富裕的路可能失败。
但在见识了下午卫斯的一应表现后,
在看着卫斯又是攥满了订单,又是拿到了投资后。
失败这个字眼,已经从马修脑里消失了。
会赢吗?
一定会!
唯一期盼的,也只有卫斯将走出的路,
能成为让整个伦敦工人都为之振奋的康庄大道啊!
马修浅笑着,跟了上去:
“卫斯,我要一枚伦敦霜梨。”
“要烂的吗?三颗烂梨才一便士呢!”
“谁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