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抱着膝盖坐在帐口的阴影里，下巴搁在膝头，那双天生带着野性光芒的杏眼，冷冷地、锐利地扫视着视野内每一个过往的士卒身影。
“走开走开！”
那些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任何试图靠近搭讪的企图，都只换来她凶狠的瞪视和从鼻腔里挤出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冷哼。
她绷紧的脊背和攥紧的拳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靠近者，随时可能承受她蓄势待发的暴烈反击。
“疼疼疼！”
一日傍晚，张飞拎着一坛刚启封的烈酒，步履微晃地路过此地。
浓烈的酒气远远就能闻到。他一眼瞥见帐口那抹倔强的朱红身影，见她那副“天不服地不服”、浑身是刺的模样，觉得既新鲜有趣又有些碍眼。
他猛地顿住脚步，扯开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声若洪钟地吼道：
“嘿！兀那小丫头片子！你这眼睛瞪那么大作甚？想把谁给吞了？
再敢这么瞪着，三爷我抠出你眼珠子当泡儿踩！信不信？！”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虬髯流下，接着吼道：
“既然跟了俺们，就得学着守规矩！再炸毛，再呲牙，当心让守——仁——来收——拾——你！”
最后一个名字，他故意拉长了调子，透着浓浓的促狭，说罢还咧开大嘴，对着不远处的营道，正领着亲兵按刀巡查的陈洛，使劲挤了挤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
“哼！他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趁我不备，别说他一个，十个百个的陈守仁都不是我的对手……”
吕玲绮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那双带着怒火的杏眼瞬间偏移了一瞬，下意识地朝陈洛的方向飞快瞥了一眼。
那玄甲将军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她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这反应暴露了某种不该有的怯意，强烈的羞恼瞬间取代了愤怒。
“……”
她猛地扭回头，愈发凶狠地瞪向张飞，贝齿咬得咯咯作响，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却罕见地没有继续反唇相讥。
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极轻、却饱含了复杂情绪的冷哼，抱着膝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这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反应，却没逃过张飞那双看似粗疏实则精明的豹眼。
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响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他笑得前仰后合，酒坛都差点脱手，
“有趣！真他娘的有趣！小丫头，你慢慢气着吧！三爷我可要去寻快活了！”
留下那串放肆的笑声在暮色里回荡，他晃着膀子扬长而去，只丢下吕玲绮一个人坐在原地，气得浑身微微发抖，脸颊滚烫。她确实有些怵陈洛。
那日荒原之上，她自负武艺精湛，放眼同龄罕有敌手，却在那个玄甲将军手下连一丝像样的反抗都未能组织起来，走不过一个照面！
那种绝对的、摧枯拉朽般的力量碾压，那种近乎冷酷的、毫无花哨只用最高效手段瓦解她一切攻势的冰冷效率，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心头。
“切，有什么了不起……”
强悍如父亲吕布的身影，在那一刻似乎都被这可怕的压制力短暂地覆盖了。
一种她自己万分抗拒、绝不愿承认的…忌惮，悄然滋生。
残阳熔金，将西边的云层烧得一片通红。
陈洛处理完繁杂的军务，步出主帐，略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张飞那戏谑的吼声和吕玲绮当时微妙的表情，忽然浮现在他脑海。
“咳咳。”
略一沉吟，他走向伙房，亲自挑拣了几样尚算精致的饭食——
一碗热气腾腾、粒粒饱满的粟米饭，一条刚烤出炉、表皮金黄焦脆、油脂还在滋滋作响的肥嫩羊腿，一小碟翠绿爽口的葵菜，还有一小壶特意温过的、气味醇厚的浊酒。
他端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向吕玲绮所在的角落。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铺满了小小的帐前空地，勾勒出少女抱膝而坐的清瘦身影。
“一群粗人……”
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远处校场上仍在挥汗如雨、呼喝操练的士卒。
那斜长的影子拖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晚风拂动她额前几缕散落的乌发，竟在她一贯桀骜不驯的气质之外，透出几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令人意外的孤寂。
“在干什么呢？”
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干燥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吕玲绮猛地惊觉，如同受惊的林中幼兽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要你管……”
她倏然抬头，眼中的迷茫瞬间被高度警惕取代，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
待看清来人那一身熟悉的玄甲轮廓，那紧绷的警惕之色才略微松弛了一线，但俏脸依旧绷得像块寒冰，硬邦邦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干嘛？”
陈洛没有说话，只是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他蹲下身，动作不疾不徐地掀开盒盖。
刹那间，浓郁的混合香气如同有形的暖流，猛地喷涌而出，霸道地占据了周围的空气——
烤羊腿炙热的油脂芬芳、粟米特有的谷物清香、还有那温热的酒液散发出的醇厚微醺气息。
这香气对于此时饥肠辘辘的人来说，无异于最强烈的诱惑。
“咕咕咕。”
那是肚子叫声。
吕玲绮狐疑地低下头，目光在那色泽诱人的食物上飞快地扫过，又迅速抬起，落在陈洛平静无波的脸上，似乎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好意”背后藏着什么陷阱。
然而，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她的肚子极其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清晰而响亮的“咕噜——”，在这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瞬间，一抹尴尬至极的红晕猛地从她的脖颈窜上耳根。
她逃出下邳后一路颠沛流离，日夜兼程躲避曹军的追捕，风餐露宿，啃干粮喝凉水，已是许久许久未曾闻到如此新鲜热食的香气，更别说好好吃上一顿了。
强烈的、源自身体本能的饥饿感，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那点可怜的戒备和自尊心。
“算你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