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座刚刚经历易主、尚在舔舐战争伤痕的城池,将迎来一场非同寻常的庆典——
广陵太守、刘备帐下肱股之臣、智谋深远的陈登陈元龙,将与已故建忠将军张济的遗孀邹氏结为连理。
这桩婚事,早已超越了才子佳人的寻常佳话,它像一枚精心落下的棋子,承载着左将军刘备整合新附的西凉势力、安抚人心、稳固豫州根基的重任,其背后的涟漪,足以在淮水两岸乃至更广阔的棋局上,掀起波澜。
无数或明或暗的视线,正聚焦于这座雪霁之后的城池,等待着仪式的开启,解读着其中的密码。
“哎呀,真是恭喜元龙兄了!”
州牧府邸被装扮得如同盛开的红莲。朱漆大门上,崭新的巨大鎏金“囍”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楣、廊柱、窗棂,处处缠绕着鲜艳的红绸,结成繁复的吉祥花结。
庭院深深,每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枝丫上,也都精心系上了小巧玲珑的红绢花,点点红色在枯枝白雪间,顽强地昭示着生机与喜庆。
“这不多亏了你,不然到现在我还每日茶饭不思呢!”
府邸之内已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刘备麾下的核心文武,除却那些必须扼守要害关隘、如关羽驻守小沛、张飞部将扼守隘口、赵云巡查营寨等无法抽身者,几乎齐齐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熏香、酒肉、以及无数人体聚集散发的热气,混合成一种喧嚣而温热的独特气息。
“少喝点,到时候你走路都走不稳了。”
信使穿梭,带来了远方将领的贺礼,其中关羽那份,尤为醒目厚重,寄托着云长将军虽身不能至却心系同僚的情谊与对新附力量的无声认可。
正堂之上,更是红烛高烧,粗如儿臂的蜡烛顶端跳跃着温暖明亮的火光,将悬挂在正中的巨大“囍”字映照得如同沐浴在霞光之中。
“哈哈哈,这不高兴嘛。”
堂内铺设着厚厚的红毡,主位之后,金线绣制的龙凤呈祥屏风显得庄重而华贵。气氛既热烈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穆,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遵循着某种古老的礼仪。
刘备身为主婚人,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诸侯礼服。
玄色为底,赤色滚边,金线在肩头和袖口处勾勒出威严的蟠螭纹饰。
“咳咳咳。”
他头戴进贤冠,玉簪缨缨,满面春风,立于堂上主位之前,目光温和地扫视着满座宾朋。
在他左下首的位置,陈洛按槊挺立,一身玄色铁甲在肩头处临时罩上了一件裁剪合体的绛红色锦缎礼袍,红与黑的强烈对比,愈发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面色沉静似水。
“诸位安静。”
他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如同最精密的机括缓缓转动,无声地扫过每一扇门窗、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确保着这场重要仪式的绝对安全,不容丝毫差池。
堂下,张飞穿着一身难得板正簇新的深青色锦袍,腰束玉带,正被一群同样魁梧的武将簇拥在中间。
他那标志性的豹眼此刻也因酒气和兴奋显得炯炯有神,洪钟般的笑声在嘈杂的人声中依然极具穿透力,震得近旁几案上的杯盏都似乎在轻轻震颤。
“当年大哥结婚也没这派头。”
另一侧,孙乾、简雍等文臣则聚在一处,彼此揖让寒暄,笑语晏晏,谈吐间引经据典,自有一派儒雅风流。
“那是自然,大哥此番用意深远,不只是简单祝贺。”
然而,此刻堂内最引人侧目的焦点,无疑是身着隆重礼服、作为“娘家人”出席的张绣。
他一身墨绿色深衣,外罩绛紫锦袍,腰佩玉带,头戴武弁大冠,华贵非常,却与他脸上复杂的神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神色里,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欣慰,有对逝去亲族的追念,更深处,还潜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与身份转换的茫然。
“真是的……”
他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地走向后堂入口。
片刻后,他亲自将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邹氏引了出来。
邹氏的出现,让喧闹的堂内瞬间安静了几分。她并未浓妆艳抹,铅华洗尽,只薄施粉黛,反而更显露出一种洗尽铅华的清丽与淡然。
大红嫁衣华贵异常,金线绣制的凤凰图案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沉重的凤冠上珠翠摇曳,垂下的步摇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晃动,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哇塞,陈登那小子确实有眼力。”
然而,这华服美饰却未能完全掩盖她略显清减的身形和眉宇间那份历尽劫波后的平静。
那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看透世情、接纳命运的深邃。
她的眼帘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步履沉稳而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的尘埃之上。
“那可不是,听他老爹说不少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她的双手交叠于身前,其中一个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略显陈旧的小巧锦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沉重的连接。
行至堂前正中,张绣停下脚步,对着高坐主位的刘备及一身吉服、立于刘备右侧稍前位置的陈登,深深地、郑重无比地一揖到地。
当他抬起头时,眼眶已然微微泛红,声音洪亮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颤抖,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厅堂里:
“皇叔!元龙先生!末将张绣,今日以婶母娘家侄辈身份,送婶母出阁!”
此言一出,字字千钧,如同宣告。
“望元龙先生,日后务必善待我婶母!绣……在此叩谢!感激不尽!”
这不仅仅是祝福,更是公开的、掷地有声的宣告!
宣告着他张绣,以及他所代表的西凉旧部势力,今日起彻底放弃独立的姿态,融入刘备集团的体系,再无二心!
其政治意义,远胜于千军万马的誓言。瞬间,堂内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赞叹声、恭贺声、抚掌声热烈地爆发开来,汇成一股认同与接纳的洪流。
刘备反应极快,几乎在张绣话音落下的同时便大步上前,伸出有力的双手稳稳扶住张绣的双臂,将他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