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次贬谪,李夫人表现的异常平静。她没有对丈夫有丝毫的抱怨与责难。这些年随着范仲淹颠沛流离,她更加敬重自己的丈夫。这时的李夫人身体状态已经很差,每天只能勉强走一走,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卧床休息。而中书省的不断催促使他们不得逗留,必须即刻启程,日夜兼程的赶往饶州鄱阳湖官舍。
一家人回望了国子监就匆匆向前赶路了,但很快就被一阵嘈杂声吸引了过去。原来国子监的石曼卿今天又喝多了,牵马人一不小心没站稳,醉了大半的石学士就一头从马上摔了下来,这重重的一摔可算把他给摔醒了。石学士可是当代的大诗人,好酒也很有太白遗风。清醒过来的石学士尴尬的顾不得疼了,艰难的又骑上马,扬了扬鞭子说道:“还好!还好!是石学士,不是瓦学士!”周围一片笑声,算是缓解了尴尬。
这时,石曼卿也看到了正路过的范仲淹一家,大声吟诵道:“年去年来来去忙,为他人作嫁衣裳。仰天大笑出门去,独对春风舞一场。”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范仲淹听出了石曼卿即兴所作的唐人集句诗是在鼓励自己,二人就此作揖别过。可当范仲淹的目光离开了正在远去的石曼卿,他又瞥见了那个疯子。疯子坐在刚才石曼卿摔倒的地方,正絮絮叨叨:“年去年来来去忙,来了去,去了来,简直是个疯子。”
一个路人对着疯子说:“嗨,你就是个疯子,你还说谁是疯子呢?”显然这个路人以为疯子在说石曼卿呢。
李夫人给范仲淹使了一个眼色,提醒他去递上一个铜钱。范仲淹知道这疯子又在嘲讽他,径直带着家眷走了。李夫人见状,微微摇了摇头笑了。走出去了一阵,范仲淹又跑了回去,递上了一个铜钱,对疯子说:“我还会来的。”
他说这话时像是对疯子嘲讽的回敬,但疯子连眼睛都没睁开。回到车上,李夫人问范仲淹:“你刚才对他说什么?”范仲淹说:“我让他保重。”两人相视微笑。
南下的水路上,李夫人已病得很重。范仲淹想停靠岸上让夫人养养身子,但中书的命令早已沿途下达,不得停靠。一到贬所,和范仲淹相濡以沫十七个春秋的李夫人就病逝了,终年不到四十岁,还抛下了几个孩子。十岁的儿子范纯仁拉着母亲的手,泪流不止……
顺境固然是人所盼望的,而逆境是人无法选择的,逆境的美德是坚忍,这更令人所赞叹。范仲淹在逆境中严格的教育子女:“要时常自省,从而认识生命的真正目的。时常自省是否对处于高位的人充满卑劣的奴性,对底层却充满傲慢,要远离这样刻薄的道德品质。”
多年之后,范仲淹曾让儿子范纯仁买了一船麦子运回。范纯仁回来时碰见了久违的石曼卿,得知他逢父丧,无钱运灵柩返乡,便将一船的麦子全部送给了石曼卿。范纯仁回到家中,正不知如何交代惴惴不安。范仲淹见到儿子,就随便的问问他:“路上遇到什么朋友了没有?”
范纯仁顿时心中一喜,回答说:“路过丹阳时,碰到了石曼卿,他因亲人丧事,没钱运灵柩回乡,而被困在那里。”
范仲淹说:“那你为什么不把麦子送给他呢?”
范纯仁释然的回答说:“我已经全送给他了。”范仲淹对儿子的做法表示赞许。
经历了宦海沉浮,庆历三年(1043),再次返京的范仲淹变得不喜亦不惧。每天早上醒来就对自己说:“今天,我在朝堂上可能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会有忘恩负义的、满口胡言的、没素质无教养的……要让恶人不作恶,就好像让无花果树不结果一样,是不可能的。而我却深深知道善恶美丑的本来面目,我要自觉的遵循它!”范仲淹始终坚持以这样的德性指导自己的人生。
一天下午,树叶飘零,已经是中书省执政的参知政事范仲淹不知不觉漫步到了御史台。此时的御史中丞王拱辰是天圣八年(1030)的状元,很有学问,范仲淹早就想拜访他。自从王状元成了王中丞,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大。这天王中丞正在门口大声呵斥御史台的主簿:“侍御史敲我的门,御史敲我的门,监察御史敲我的门,我的门什么人都能敲,我还有没有时间集中精力办公了?”主簿吓得大气不敢出。
王中丞接着训斥:“我的工作如此繁忙,经常需要向陛下奏报,不得需要独立思考的空间?”
主簿紧张的说:“知错了!一定规范制度整改!”
王拱辰吼道:“我告诉你,以后只要不是死人了,火上房了,如果我的门关着,不许敲我的门。我的门开着缝,再斟酌着看能不能敲,如果我的门大开着,才许敲门进来。”
范仲淹路过笑道:“王中丞的衙门不好进啊!”
王拱辰不好意思的笑道:“范参政!有失远迎!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失敬失敬!”
范仲淹笑道:“这不是刚知道,来您这儿要提前通报吗!要看到王中丞的门关着,我就不敲啦!”
王拱辰羞红了脸,说道:“范公折煞我也!我那是说说而已,这御史台现在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范仲淹拍拍王拱辰的肩膀:“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们可不能总是以公务繁忙,而推卸我们应该对身边人所尽的责任和义务啊!”
王拱辰恭敬说道:“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