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兴平二年的秋风已带上了铁锈般的血腥气,卷过徐州荒芜的原野。
小沛残破的营寨外,二十余骑肃立,马蹄不安地刨着黄土。
陈洛整个人几乎伏贴在一匹略显瘦削的黄骠马背上,右胸和左臂的伤口在每一次颠簸中都在向外渗着暗红的血,迅速浸透了外袍,在灰黄的毛色上染开刺目的斑驳。
孙乾扶其上马,双眸中似乎看见了远处的火海。
“唉……”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在剧痛带来的涣散边缘,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的凶悍和决绝。
刘备紧紧抓着陈洛未受伤的左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嘶哑和忧虑,
“守仁!汝伤重如此,岂可再赴沙场?
下邳……下邳之事,自有天意!
汝若再有闪失,备……备心何安?!”
他眼眶泛红,那顶破旧的草帽下,是深切的痛惜。
陈洛费力地抬起头,牵扯到右胸的贯穿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窒息,血沫溅到了刘备的手背上。
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
“刘公,恩重如山……下邳若失,根基动摇——
某残躯尚存一气,必阻吕布凶锋!为张将军……争得喘息之机……”
他猛地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
“伯明!走!”
“贤弟——!”
刘备的呼唤被骤然扬起的马蹄声和尘土淹没。
他踉跄着追出几步,望着那伏在马背上、血迹不断蔓延远去的背影,双手合十,对着凛冽的秋风,声音颤抖而虔诚地呼喊,
“苍天在上!护我守仁贤弟周全!若备有罪……尽加我身!莫伤此忠义之士!!”
悲怆的余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带着一个乱世枭雄最深重的无力与祈盼。
“哒哒哒——”
黄骠马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主人濒死的意志和身后伯明等人焦急的催促,四蹄翻飞,拼尽全力奔驰。
剧烈的颠簸如同酷刑,每一次落地都像重锤砸在陈洛的伤处。
他死死咬着牙,腥甜不断涌上喉咙,又被强行咽下。
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途中经过一处小规模遭遇战的遗迹,几具曹豹叛军士兵的尸体横陈,一杆沾满血污、刃口崩缺的长矛斜插在泥土里。
“就是你了!”
陈洛眼神一凝,在掠过它的瞬间,身体猛地侧倾,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精准,闪电般将其从地上拔起!
“佩刀近身倒还尚可,若是在敌军阵中冲杀,此物不可不缺!”
沉重的长矛入手,粗糙的木杆硌着他同样布满伤痕的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临时的支撑感。
环首龙雀刀虽利,但步战近身搏杀尚可,在这骑兵冲锋的混乱战场上,面对陷阵营的长戟大盾,一寸长便是一寸强!
“陈将军!撑住!就快到了!”
伯明看着陈洛拔矛的动作,心头一紧,嘶声喊道。
地平线上,下邳城巨大的轮廓在烟尘中显现。
然而,那并非安宁的景象。
“杀啊!”
“诛杀判贼!”
“夺那燕人头颅者,赏千金!”
高大的西门城楼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刺鼻的焦糊味和喊杀声,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也随着风清晰地灌入耳中。
“攻下此城!”
一面黑底白字、张牙舞爪的巨大旗帜在城头猎猎作响,上面一个斗大的“吕”字,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恶魔的徽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城门洞开,源源不断的骑兵洪流正从城内涌出,践踏着城外本已混乱不堪的战场。
那精良的甲胄,那剽悍的气势,正是吕布赖以纵横天下的并州狼骑!
“杀杀杀!”
城外的开阔地上,战况惨烈得如同炼狱。
一支打着“张”字旗号的部队正陷入绝境。
他们被分割包围,一面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曹豹叛军,这些昔日的同袍此刻面目狰狞,挥舞着刀枪,高喊着背叛的口号;
另一面,则是一支沉默得可怕的精锐步兵,人数不多,却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
他们阵列森严,巨大的方盾层层叠叠,缝隙中探出密密麻麻的锋利长戟,每一次整齐的推进,都伴随着血肉横飞和绝望的惨叫。
盾牌上,隐约可见狰狞的兽面纹饰——这是吕布麾下最锋利的尖刀,由大将高顺统帅的陷阵营!
张飞的部队被这两股力量死死地挤压在中间,如同磨盘中的豆子,正在被无情地碾碎。
“吼——!燕人张翼德在此!叛贼!三姓家奴!来战啊!!”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战团最核心处爆发出来,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
只见张飞浑身浴血,丈八蛇矛舞动如黑色旋风,所过之处,叛军人仰马翻。
但他身边的亲兵正在飞速减少,陷阵营的长戟如同毒蛇,不断从盾墙后刺出,带走一条条生命。
“吃俺一击!”
张飞本人的甲胄上也插着几支折断的箭矢,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
他须发戟张,环眼赤红,每一次怒吼都喷出血沫,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彪仅有二十余骑的人马,如同扑火的飞蛾,从侧后方直插混乱战场的边缘。
为首一人,伏在黄骠马上,身形摇摇欲坠,却手持一杆夺来的染血长矛,直指叛军后阵那面最为高大、最为醒目的将旗!
旗面上,一个巨大的“曹”字在火光中招摇。
“嗯?!”
张飞一矛扫飞两个叛军,百忙中瞥见这支突然出现的、打着大哥刘备旗号的微小骑兵。
他看到一个陌生的、浑身是血的年轻面孔伏在马背上,脸色白得像死人,眼神却亮得吓人,正冲向曹豹的中军!
张飞先是一愣,随即暴怒如狂,声震四野,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崽子?!
大哥的亲兵?
就凭你们这点人,来给爷爷陪葬吗?!
滚回去!别他娘的添乱!!”
他的吼声中充满了惊疑、焦躁,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支“援兵”渺小力量的绝望。
陈洛对张飞的咆哮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所有的意志,都死死锁定了那面在叛军簇拥下飘摇的“曹”字大旗!
那是叛乱的象征,是混乱的源头!斩断它,就能最大程度地动摇叛军的军心!
“挡我者死!”
一声沙哑到极致的嘶吼从陈洛喉咙里挤出,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
他猛地一夹马腹,黄骠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玉石俱焚的决心,发出一声悲鸣,速度竟再快一分!
“驾!”
陈洛伏低身体,左手死死攥紧矛杆,将全身残余的力量,连同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所迸发出的最后潜能,都灌注在这亡命一冲之中!
伯明等二十骑紧随其后,如同锥尖,狠狠凿向叛军后阵相对薄弱的结合部。
“随我冲锋!”
陈洛手中的长矛化作一道致命的灰影!他根本不去格挡刺来的刀枪,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噗嗤!长矛精准地洞穿了一名叛军小校的胸膛,去势不减,又狠狠扎进后面一名持旗兵的大腿!
那兵士惨叫着倒下,巨大的“曹”字旗猛地一晃。
“护旗!护旗!”
叛军后方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陈洛眼中厉芒爆闪!
他猛地松开长矛,任由其留在敌人尸体上。
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锵啷”一声清越龙吟!环首龙雀刀悍然出鞘!
冰冷的刀身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光!
他借着马匹前冲的惯性,身体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从马背上拧身旋起,完全不顾右胸伤口瞬间迸裂喷涌出的鲜血!
“断——!!!”